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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没离开过(1 / 2)

作品:纵然缘浅,奈何情深(合集)|作者:叶落无心|分类:现代言情|更新:2021-12-31|字数:15632字

他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冰冷的华盛顿,终有一天,他会寻回他心中的温暖。

景安言回到家时,雪已经停了,只剩不停歇的风掀起一阵阵寒意。

景昊天坐在饭桌前一杯一杯地喝酒,菜却一口未动。她急忙过去抢过他手中的酒杯:“爸?医生说你高血压,不能喝酒。”

他看看她,带有些许醉意的眼角竟有些湿润:“言言,他走了,漠宇走了。”

她默默地点头。

“他说,他宁愿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愿意相信我骗了他二十几年。他说他宁愿我继续骗他,让他以为我当年没看见过那些铺天盖地的寻人广告,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也不愿意相信我是个那么自私的人……”

“他说,这二十多年,他为景家什么都肯做,因为他把我当成亲生爸爸,他以为,守着景家就是他的责任……他该怎么去面对为他承受了二十多年丧子之痛的亲生父母?”

景安言坐在爸爸的身边,轻轻地抚平他额头上的皱纹:“爸,你别难过,他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给他点时间,他会慢慢想通,他会原谅你的。”

“不!他不会。”他说,“你没有看见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他恨我,他不会原谅我!”

景昊天忽然抓住她的手:“吴家人知道我做的事,一定不会放过我,他们一定会去告我,说不定还会让我倾家荡产。言言,明天你就把景天的股份都转让出去,你拿着钱去找漠宇,别让爸爸连累了你。”

“爸!就算你再对不起他、对不起吴家,你好歹也养了他二十多年,他不会这么对你!”

“你不懂,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懂了。”

第二天,景昊天酒醒了,还是坚持要卖掉景天的股份,把钱转移到她的名下,景安言没有同意。

第三天,A市被一个极具轰动性的新闻震撼了——景天公司的景漠宇是吴瑾珉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儿子。

吴家的人几乎全都来了A市,目睹了吴瑾珉与景漠宇做亲子鉴定的全过程,而且有公证部门当场监控,足见吴家的人多么担心血统的问题。一整天,景昊天的手机不停地响,全都是他以前的兄弟朋友打来的。电话每次响起,他都会快速看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失望地挂断。

景安言知道,他在等景漠宇的电话。他很想知道,景漠宇面对这样的真相,会有何感想。

到了第四天,景昊天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刚刚吃过早饭,景家便来了很多警察,声称景天公司的账务存在问题,带走了景昊天,也去景天公司拿走了近五年的账目。

才叔去打听消息,到了傍晚才回来。他告诉景安言,有人把景昊天的犯罪证据直接送到了省局,省里派人来彻查。现在景天公司被封了账,正在审查,矿山那边的人也都被带走协助调查。

看情况,来者不善,且来势汹汹。

景漠宇离开景家认祖归宗,景昊天被抓,她和景漠宇离婚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A市盛极一时的景家就像即将倒塌的高楼大厦,里面的人为了保命四处逃散,不是闭门谢客,就是跑去国外避难。外面的人更是生怕被波及无妄之灾,躲得远远的,避免和景家扯上任何关系。景安言别无选择地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接受着一波又一波严格的审查。

关于景天公司穷途末路的传闻,在A市有不同的版本,有人说这是恶有恶报,景昊天赚了很多不干净的钱,这是应得的报应。有人说吴瑾珉查出儿子当年的失踪是景昊天恶意作为,导致他们骨肉分离二十余年,他们不整垮景家,怎么能泄心头之恨。也有人说,富商傅夏阳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儿子一直认定他父亲的死与景昊天有关,暗地里调查了三年多,现在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誓要扳倒景昊天。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版本的传闻,但不管哪一个,都是要把景家往死里整。

景安言无法分辨这些传言的版本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但她始终不信这件事是景漠宇做的。不管景昊天做错了什么,这二十年来,都始终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对待的,他不会绝情至此。可是,有一天,才叔说了一个她从来没听说过的秘密。

他说,那个富商傅夏阳以前是景昊天的合作伙伴,他从景家得到的利益不少,却还是贪得无厌,找各种借口来找景昊天要钱。景昊天知道他手中有一份文件,足以让自己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所以一直隐忍着。

后来,景漠宇回国,无意中听景昊天说起傅夏阳手中的文件,得知景昊天为那份文件寝食难安,便利用傅夏阳最喜欢的女人,除去了傅夏阳。而那个女人,正是许小诺。

许小诺虽然帮景漠宇害死了傅夏阳,却没有说出文件藏在什么地方。那份文件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埋在景家的旁边,随时可能引爆。所以,景漠宇对许小诺多少有几分忌惮,又想着她活不了多久,于是,一直善待着她,希望她和景家可以相安无事。

才叔还说,其实,景漠宇也不完全信任许小诺,近两年他想办法打通了许多执法部门的关系,即使文件被送到检察院,A市也自然有人能帮他压下去。可是这次的文件并没有送去检察院,而是被人直接送去了省里的一个高官。就凭许小诺这样一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脉和关系。

知道这份文件的重要性,还有能力一举毁了景家的人,只有一个人。

才叔说:“他可能早就知道文件在哪儿,只是没有拿出来。”

景安言明白他指的是谁,可她还是不相信景漠宇会这么做。

提起许小诺,景安言想起自己很久没听过她的消息,顺口问了一句:“许小诺现在在哪儿?”

才叔回答:“好像是被景漠宇送回了美国,要不要我让人去美国把许小诺带回来?”

爸爸还在监狱里,景家的命运多舛,她实在无力去考虑许小诺的死活,木然地摆摆手:“找回来也没有用。”

才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之后的几天,景安言挨个儿求了一遍父亲的旧识,大家的回答都如出一辙——不是他们不想帮,而是没有能力帮忙。连续二十几天的四处碰壁之后,她终于明白,那个她最不愿意去求的人,是父亲最后的希望。

至于景漠宇有没有能力救、愿不愿意救,她无法预料。

傍晚,景安言拨通景漠宇的私人手机,等待音响了很久才接通,隔着无线电波,他的呼吸很静,静得几乎听不见。内心的焦虑不安让她根本没心思去考虑他们之间的恩怨,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我们能见个面吗?”

他想了一下:“什么时候?”

“现在。”

“……我在北京。”

她毫不犹豫地答:“我马上去找你。”

“嗯。我住在国际饭店1309房间。”

当晚七点多,飞机降落在北京。景安言走出机场,正准备打车去国际饭店,有两个人迎过来,她立刻认出那是以前景天的员工。

“景小姐,景总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他让我们带你去酒店等他。”

“好的。”

到酒店后,不知是回避什么,还是害怕什么,景安言没有去他的房间等他,而是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待着。漫长的几个小时,因为她在一遍遍地设想着该如何开口求他而显得不那么漫长。

一辆奢华的商务车停在酒店璀璨的灯光下,景漠宇走下车。与他同行的两台白色牌照的车也在路边停下来。从车上走下来的是卓超越卓二少和一位陌生男人,因为那人侧着脸,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的举手投足间透着男人的霸气。

几个男人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各自离开,景漠宇快步走进酒店,神色有些焦急。景安言揉了揉坐得僵硬的腰,起身迎向他,他看见她,止住匆匆的脚步。

刺眼的水晶灯下,她与他面对面地站着,几米的距离,竟无法跨越。找不到任何寒暄的词汇,她直奔主题:“爸爸……我是说,我爸爸的事,你听说了吧?”

“上楼说吧。”见她犹豫,他说,“这里说话不方便。”

跟着他走进电梯,封闭的空间里,他身上的烟酒味浓郁扑鼻,景安言悄悄地看他一眼,他又瘦了很多,脸上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被醉意浸染的双眸越发沉寂得让人心惊。

她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套房,古朴典雅的中式设计让房间看起来充满耐人寻味的气韵。他指了指一边的红木座椅,示意她坐下,又为她接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

“先喝杯水吧。”他说。

在椅子上坐下,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了然地看了一眼剔透的水晶杯:“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坐在对面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她。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他先开口:“如果你是为了景天的事情来求我帮忙,我想,我帮不了你。”

他的拒绝已经非常坚决,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尽量把语气放软:“我知道,我和爸爸做了这么多错事,可他毕竟把你当成亲生儿子养大,你真的那么恨他?”

“我不该恨他吗?我为你们景家付出了一切,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没有一句怨言。他又是怎么对我的?他居然明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还隐瞒了我二十多年……”

他起身走近她,双手撑在她椅子两侧的扶手上,嘴角的笑极冷:“是,他养了我二十多年,他怎么对我、怎么逼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我的亲生母亲因此在疗养院关了八年,不见天日,我亲生父亲承受了二十多年的丧子之痛……这些,他都知道,却还一次次地阻止我寻找他们。”他倾身靠近她一些,身上幽深的气息被酒气掩盖,“换作是你,你能不恨吗?”

她艰难地点头:“恨!不过,你该恨的是我,是我求爸爸不要告诉你真相,我怕你知道亲生父母还活着,会离开我们,我害怕失去你……”

他捏住她的下颌,逼她面对他被酒精麻痹了理智的双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骗你的人是我。”她咬咬牙,直视着他的眼睛,“早在很多年前,爸爸就想告诉你真相,是我求他不要告诉你,是我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现在,也是我给你亲生父母打电话,让他们带你走,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他的手指猛然用力,几乎要把她的骨骼捏碎,疼得她呻吟出声。

他无力地松开捏着她的手,无力地拉开与她的距离:“你走吧。”

景安言怎么肯走?她把这段感情糟蹋到这个地步,不达到目的,她怎么会放弃。她拉着他的袖子,放任自己的眼泪肆意流下:“我现在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想怎么对我,我都接受……我求你救救爸爸,他已经六十岁了,我不想他死在监狱里!”

他低下头,望着她脸上的泪和她哀求的表情,目光幽然一沉:“我怎么对你,你都能接受?”

分明在他眼中看到沉寂的欲念,她还是用力地点头。

“好!”

爱到了极致,痛到了极致,恨到了极致,失望也到了极致,他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好像一瞬间爆发,野火燎原一般摧毁着理智。

她想,他一定喝醉了,他要不是喝醉了,他一定不会这么做。他一定不会抱着僵直的她,一边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吻着她。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灯火,他将她抱得更紧,微喘的气息落在她的唇边,她侧脸避过。他也没再强求,转而将她拖进卧室,推倒在床上。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而他也不在乎她配不配合。

她明白,他是真的需要发泄,这些日子积压在他心中的情绪太纷杂,他又是个不善表露的人,也许只有这样的方式,他才能宣泄内心的恨和怨。其实,她也需要这样的疼痛与折磨,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知觉……

他擦掉她的眼泪,被醉意浸染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得的感性:“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最喜欢我这么对你吗?为什么哭?”

“有人说,人一辈子总要做几件让自己后悔的事,人生才完整。我这辈子只做过两件让自己人生完整的事,一件是爱上你……另一件事,就是嫁给你。”

结束了一场噩梦,景安言不忘自己来找他的初衷:“你现在可以放过爸爸了吗?”

“你……你以为是我做的?”

“不管是谁,我相信你有办法救他。”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上面非常重视这个案子,直接派专案组去调查核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乱来。”

“只要还没定罪,总还有办法。能不能找专案组的人疏通一下,找个人来顶罪。”

他摇摇头:“没用的,上告的人不肯松口,事情谁也压不下去。”

“那你告诉我是谁告的,我去求他,不管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只要他能放过爸爸……”

“你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你的身体?”他的笑意更阴冷了,“你以为文哲磊还想要吗?”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是傅夏阳第一任妻子的儿子。父母离婚后,他跟着母亲去了英国,改成了母姓。三年前傅夏阳病逝,他回国亲自验了尸,认定他父亲的死与许小诺有关,而许小诺与景家的‘儿子’有关。”说到“儿子”两个字时,景漠宇嘴角似带了一层嘲讽。

景安言直直盯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更不明白那个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的文哲磊,那个在她最需要时抱着她说“我爱你”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个处心积虑报仇的男人。

“在你需要时,他会陪在你的身边,为你治病,让你嫁给他,你就以为他真的爱你?从头至尾,他都在利用你!因为他找过许小诺,希望她告诉他证据藏在哪里,许小诺一直不肯说。直到几天前,许小诺一个月没有音信,银行保险柜的工作人员按照她之前的交代,把钥匙交给了文哲磊……”

“不,这不是真的。”她抓起手机,想要打给文哲磊,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从头至尾都在利用她来害她的家。

景漠宇抢走她的手机,将其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到了现在,你还是相信他,不相信我?”

相信?她已经没办法再相信任何人,连她自己都在欺骗景漠宇,欺骗她那么深爱的景漠宇啊!她还能指望谁对她说真话。

长安街的华灯在远处连成一片,照着整个城市千百年的历史沧桑。这里是文化与政治的中心,见证过长久的繁荣和昌盛。

灯光在眼前模糊,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景漠宇正欲触碰她的手指上,她的眼泪一定很凉,不然,他的手不会颤抖。

他收回在半空中停住的手,声音有些软了:“言言,不是我不想帮,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

“你真的没有办法救他?”她哀求地看着他,期待他给她点希望。

他转过脸,看向无光的角落,让她捕捉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我懂了。”

她披上外衣,蹲在地上拾起一息尚存的手机,准备离开。

景漠宇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很紧、很用力:“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儿?等天亮再走吧。”

“我已经订了楼下的房间。”她一点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今晚,我就不打扰你了。”

知道挽留也没有意义,他没有再强求,只在她离开前,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来,只是想求我救爸爸?”

“是,哪怕有一点别的办法,我都不会来求你。”

“是不是只要能救他,不管失去什么,你都愿意?”

“是!”

最不想失去的景漠宇,她都失去了,她还怕失去什么!

回到T市,景安言直奔T市医院,拨通文哲磊的电话:“我在你们医院对面的上岛咖啡,过来坐坐吧。”

“好。”

在咖啡厅点了一瓶红酒,景安言边喝边等。

她将酒喝了大半瓶,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她的面前,她没有抬头,只嗅到一些消毒水味,她已知道他来了。

“坐吧。

“谢谢。”他在她的对面坐下,眼睛盯着她手中的酒杯,轻声说,“你不适合饮酒。”

他还是那么斯文有礼,还是那么细心体贴,白色的衬衫也还是洁净得一尘不染,在他的身上,她看不到一点罪孽的影子。

她对他笑了笑,虽然笑得有点勉强:“你想报复景家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心脏病发死掉?那样既简单省事,还会让我爸爸活着比死更痛苦。”

他看着她,眼中有千百种情绪闪过,有惊讶、有内疚,也有些犹豫,但他很快收好这些情绪:“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你是我的病人,救你是我的天职。”

“文哲磊,你能不能放过我爸爸?”

“放过他?”文哲磊淡淡地摇头,“你知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暗箱操作,违规开采矿产……”

听得身子越来越冷,她没办法再听下去,打断他后面的话:“你的父亲也不是干干净净的吧?如果他还活着,你会把他送进监狱吗?”

“……”他一时语塞。

她端起面前的红酒喝了一口,甘醇的滋味流过味蕾,麻醉了本不该有的怯懦:“我不妨告诉你,上面的人我们已经疏通好了,只要你不再追究,我爸爸就可以安然无事。你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爸爸?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就算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

她的笑意变冷:“文哲磊,你不要以为我们真的拿你没有办法。我们不想让你追究,有无数种方法。我今天之所以来求你,完全是念在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不想做得太绝。”

文哲磊忽然笑了,说道:“你知道吗?我在景天公司附近的公寓看见你和景漠宇出双入对,我几乎以为是我认错了人,我真的没法相信你是景昊天的女儿……现在看来,你的确像他的亲生女儿。”

“我和你一样,都是为了亲人什么都敢做的人。”她用自己练过无数次的阴冷语调对他说,“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妈妈想想,是不是?”

“我该想的,都已经想清楚了。”他平静地摇头,看看表,“对不起,我的病人在等我,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你走出这个门,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聊天了。”她故意说。

他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她一眼:“既然再也没有机会,有一句话,我还是现在说了吧——景安言,我真希望你和景漠宇一样,是他抢来的女儿。”

这是那天文哲磊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没有想到,这也是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两天之后,她正在T市的某酒店看资料,想说服文哲磊的办法,才叔走进房间,关紧房间的门:“我刚刚听说……”

“什么事?”她问。

“文哲磊出了车祸。”

全身的血液霎时冰凉,她手中的资料顿时撒了一地:“是谁做的?”

“是意外。一辆货车正常行驶,文哲磊从右侧超车,货车司机向右变道,正好撞到了他……他已经昏迷了七个小时,医生说他脑部受伤,很难再醒过来。”

会有这么巧合的意外吗?她原本有所怀疑,可是T市交警部门和公安部门调查工作做得丝毫不含糊,从勘察现场,向目击证人取证,到对肇事司机的背景调查,再到事件处理,全部公正合理得无可挑剔。

她特意核对了货车司机的资料,他是个开了十五年货车的老司机,长年跑T市和周边城市的长途运输,底子干净得一清二白,与文哲磊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交警部门和公安部门最终认定这是一起交通意外,而且文哲磊要承担事故的主要责任。

看来,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之后没多久,专案组便高效地将这起案件调查清楚,景昊天伪造账目、偷税漏税的罪名成立,涉案金额共计一百万元,故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两年执行。另外,景天公司被判处五倍罚金,共计五百万元,而这笔罚金有人代替景天公司全额缴纳了,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景昊天也被释放了。

不必再避嫌,景安言第一次去探望了住院的文哲磊。熟悉的走廊,熟悉的消毒水味,她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他伤得比她想象的更重,全身上下缠满了绷带,面无血色,再也不是以往那张含笑的脸。他的母亲穿着消毒过的衣服坐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地抓着他的手。

景安言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告诉她,他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在走廊的长椅上,景安言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的雪下了,又停了。她从来没有对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社会如此失望,她甚至对爸爸失望,对景漠宇失望,而最让她失望的,是她自己。可她还是要坚强地活下去,还是要学着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上坚强地生存。

不知过了多久,她拖着麻痹的双腿走出医院,晨曦已将东方晕染得一片白茫茫。熟悉的电话号码在手机上闪烁,以前她总是捧着手机等待这个号码亮起,如今,她却捧着手机不想接通,甚至宁愿永不再联系。

手机在掌心安静了一会儿,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着短信提示。

她犹豫片刻,点开,上面写着——法院的离婚判决,我不接受,已上诉。

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她似有所感应,回头望去,薄薄的积雪上有一串杂乱无章的脚印,脚印的旁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上面铺了一层积雪,应该是从昨夜就停在那里。

她真希望人生能像脚下的路,随时可以回头看,可以往回走。可惜,人生的路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所以,她回头看了,但也只是回头看一眼,而后继续向前走。

要离开一个人很容易,你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回头,就可以走出他的世界。然而,要让自己不去思念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却不是咬紧牙关就能做到的。那需要榨干自己所有的时间,不能给自己留下一分一秒发呆的空闲,因为,只要一个不留神,思念就会钻进身体,啃噬着每一根神经,疼痛好像永无止境……

解决完国内的大部分事情,景漠宇委托律师继续上诉,便随生父回了美国。

景安言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她没哭,她觉得自己可坚强了,但那天晚上,她头一次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眠。

在后来很多次因为想他而痛到窒息的时候,她安慰自己,都会过去的,都会忘记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疼痛并没有被时间冲淡,反倒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