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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清凉山卖家筹粮,小城镇老卒赴关(1 / 2)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作者:烽火戏诸侯|分类:玄幻魔法|更新:2021-12-29|字数:22600字

神道石阶之上逐渐出现登山香客的身影,徐凤年便悄然前往洗象池,脱去外袍,蹲在池畔清洗,若说截和一事熟门熟路,徐凤年做起这些活计,也丝毫不差。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天人之争,除了姜泥和李玉斧是被刻意拒之门外外,仍是有几位借宿武当的中原宗师或近或远观战。有白衣炼气士远在玉柱峰顶向此眺望,她大概是心存渔翁得利的念头,毕竟张家圣人也好,新凉王徐凤年也罢,谁死了,于她而言都是一番气运大补。如果两人皆死,她又侥幸能够同时撑下两份气数,指不定人间就要多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陆地神仙,不但长生久视,而且不受天道束缚。

南疆三位顶尖高手毛舒朗、程白霜和嵇六安,联袂站在一条悬空栈道上远观,目盲女琴师薛宋官缓缓而行,最终在半里地外站定。但当时距离战场最近一人,是那袭紫衣。

就在徐凤年在青石板上熟稔捣衣的时候,洗象池已经出现三三两两扎堆的江湖人士。如今中原公认武当山不仅是修行的洞天福地,更是习武之人体悟天心的风水宝地,所有闻讯而来的江湖豪杰,多是遇上武道瓶颈之人,没事情就喜欢在这里盘腿而坐,看瀑布,看潭水,看巨石,去想象上代掌教洪洗象曾经在此打拳、剑痴王小屏在此出剑,以及大宗师徐凤年在此练刀,挤破脑袋也要争抢位置,像极了香客争抢头炷香的情景。

徐凤年无意间听闻附近一伙人窃窃私语,貌似是一首童谣:“木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能识破,买到扬州府。”据说是老凉王徐骁早就算到北莽百万大军叩关压境,便未雨绸缪,已经将徐家从春秋豪阀搜刮而得的金银财宝,都派遣拂水房死士倾力沉于一处隐蔽秘地,为的就是万一徐家挡不住北莽铁蹄南下,徐家也能凭此东山再起,继续逐鹿天下。

徐凤年起先还觉得好笑,可很快就听出其中意味的不同寻常,顿时心情沉重。广陵道扬州府一直是富甲天下的中原头等郡府,“买到扬州府”,寥寥五字,便给市井百姓无比直观描绘出了徐家沉银之巨。不但如此,听这些人碎嘴闲聊,似乎连嫌疑本该最大的听潮湖都直接忽略不计了,而是直接猜测青城山和临瑶军镇两地,这不得不让徐凤年悚然而惊。按照这些听信谣言之人的说法,后者凭据是猜测徐家当年由李义山亲手负责沉银藏宝大小事务,那位死心塌地为徐家出谋划策了一辈子的毒士,便使了个障眼法,明面上往流州不断驱逐流民,混淆视听,暗中勾结西域烂陀山,堪称万全之策。至于前者为何是凉蜀接壤的青城山,那些江湖人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徐凤年心知肚明。徐骁在青城山深处藏有六千甲士,这是在拂水房都没有几人知晓的机密要事,显而易见,故意流传这首童谣的角色,不但对北凉心怀敌意,而且对北凉军政都有很深的渗透。

徐凤年对于曾经祸乱春秋八国的谶语童谣,一向敬谢不敏,当初黄三甲正是这种事情开宗立派的祖师爷人物,几乎让所有帝王君主都感到焦头烂额。徐凤年没有想到如今北凉也要遭此横祸。倒不是说小小一首童谣就真能动摇北凉根本,事实上以北凉历来武重文轻的风俗,加上徐凤年世袭罔替之后的一系列举措,尤其是第一场凉莽大战的大获全胜,已是完成师父李义山遗嘱上开篇要求“务必继续保持北凉即徐家之格局”,故而再多出几十首这类谶语歌谣也无妨。只是李义山生前一直反复提及,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治国治军,皆要注意防微杜渐,甚至那位谋国之士不惜自称“我李义山并无超标之才,也无卓绝谋略,一生唯谨慎”来警醒徐凤年。

徐凤年突然有些疑惑:既然此人如此洞悉北凉内幕,为何还会使用这种并无切实意义的无聊手段?

这就像桃花剑神与一位二品小宗师交手,明明可以一剑了事,却偏要猫逗耗子耍上一百招,大概那名知根知底的小宗师只会觉得恶心人。

是火上浇油,还是画蛇添足?

徐凤年陷入沉思。

不远处有人眼神闪烁地打招呼道:“小兄弟,你身上咋有血迹?怎么,昨儿在这武当山遇上仇家对头了?”

北凉人秋衣厚重,所以徐凤年脱去袍子后,里边浸染得不多。徐凤年拎着清洗完毕卷成一团的外袍,站起身去往喊话之人那边蹲下,不算太近,隔着四五步远,直接开门见山地轻声笑问道:“可不是,给拾掇得有些惨了。我也不兜圈子,一看大哥就是道上做更夫的,打断一条腿要多少两银子,要是直接往死里打,又是啥价位?如果公道的话,按照老规矩,头道杵我先给一半定金。”

市井更夫巡夜之时,往往会收拾街上垃圾,那么所谓道上的更夫,也就是那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人物。

那人眼前一亮,没有急于接下这桩从天而降的买卖,仔细打量这个北凉地道口音的年轻人,用中原吴越一带特有官腔说道:“小兄弟,事先说清楚,你的仇家是土条子还是海条子?”

土条子即当地人,地头蛇的意思。而海条子则是外乡人,属于那种过江龙。

徐凤年笑道:“土条子。”

那人顿时皱眉。对付北凉当地人,可远比拿捏人生地不熟的过江龙来得棘手,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怎么,莫不是那练鹊儿,甚至是这边的海马子?”

练鹊正是离阳朝廷九品官公服官补子所绘图案,海马则是武官官补子,对老百姓而言,那就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郡守。作为一县父母官的县令,品秩往往是八品九品居多,“练鹊儿”和“海马子”就成了当官和当兵的江湖黑话,都属于绝对不可以轻易招惹的货色。要知道朝廷自那位人屠徐骁开始,就有了把不服管的江湖人的脑袋传首九边的血腥规矩。离阳一统春秋后,尤其是徐骁马踏江湖,整个江湖不得不越发伏低做小,否则掌管铜鱼袋子颁发权柄的太安城刑部尚书,为何私下被称为“江上皇帝,湖里君王”,被江湖人视为庙堂上的武林盟主?

徐凤年缓缓道:“那家伙家里有个祖父当过练鹊儿而已,不过早就去世了,家族在白道上没剩下啥香火情。你想啊,在咱们这儿,练鹊儿算得什么玩意儿,海马子才是大爷,不过那人有个太岁海了的贴身扈从,空手,连把青子也没有,琢磨着该有五品上下的实力。”

那精瘦汉子与身边四名同道中人眼神交会,迅速权衡利弊。他们五人都是京畿南那边刀口舔血惯了的绿林汉子,这趟在北凉结伴而行,交情渐深,加上都是相互知晓根脚的汉子,本就有回到家乡道上后就斩鸡头烧黄纸的意思,也就不忌讳把这桩买卖摊开来商量。听年轻人的意思,那名扈从年岁大,五品实力还算上得了台面,可拳怕少壮棍怕老郎,他们五人把式架子都有些,只要联手,也就是板上钉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结果,可五人都担心在这北凉道上犯事,一旦走露风声,就是板上钉钉给北凉游骑劲弩射成刺猬的下场。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哪,他们多是大手大脚的性子,不过喝了两三次花酒,就彻底囊中羞涩了,这两天巧了,祖坟冒青烟,竟是有幸结识了一位名动京畿南的黑道豪杰,人家也愿意折节而交,那么入庙烧香拜佛,是需要香火的,所以更需要香火钱啊。你与人家光是嘴上说如何久仰大名如何如雷贯耳,有卵用?!

精瘦汉子小心翼翼问道:“他是住在武当山哪座道观?”

这句话就问得极有讲究了。

武当山八十一峰,开峰座数其实不多,还不到三十座,大小道观在这些峰上高高低低。也许武当山道士不讲究修行处的大小高低,可是江湖人讲究啊,这趟参加武当论道,自然是首选借住名气大的山峰和道观,若是都不出名,那就削尖了脑袋往高处住去。

听说好些名门大派为此都生出了嫌隙,只是忌惮北凉官府,才会隐忍不发。

江湖辈分,武林名次,一把把交椅高低前后,在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心目中,都有一本账。比如徽山大雪坪那边比较江湖脸熟的座上宾,总计五十余人,皆属于非神仙即宗师的名宿大佬,打谁主意都别打到他们身上。接下来一拨人,主要就是有资格进入京城刑部衙门的家伙,这些灰色人物,江湖更惹不起。除了新旧评的那十数个庞然大物,那些能够在一州之地执武林牛耳者的宗门帮派,也需要留心,从帮主宗主,到客卿长老,再到亲传弟子,都要上心。最后一拨人,例如那仗义疏财享誉天下的中原神拳冯宗喜,还有同为散仙之一的辽东紫檀僧,一般都是独自行走江湖,也当清楚记住名号和相貌,以免冲撞冒犯了,否则觉得人家双拳难敌四手,可就不是什么阴沟里翻船,而是活该在大江大浪里淹死了。

徐凤年一脸嫌弃道:“在少游峰那边的一座小道观,还是靠着他祖父是那边的大香客才住进去的,要不然就他那点能耐,早给人挤得卷铺盖滚蛋了。”

精瘦汉子笑眯眯道:“敢问小兄弟是哪条道上混的,跟那人又有什么恩怨啊?”

徐凤年笑了笑:“老哥这可就坏了规矩,天底下的银子可是没有姓氏的。”

自知理亏的精瘦汉子打哈哈道:“银子都姓赵嘛。”

徐凤年笑眯眯伸手指了指青石板,道:“在这儿,得姓徐。”

就在徐凤年很快就可以顺藤摸瓜“随口”聊及那首童谣的时候,一名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们的聊天。

是那腰佩武德、天宝两柄刀中重器的童山泉,关键是她径直向徐凤年走来,毫不掩饰。

徐凤年倒也没为此恼火,相信武当山上的拂水房谍子也已经知晓此事,就算他们对此不像自己这般重视,他回头亲自打声招呼便是。武当山毕竟仍是北凉的地盘,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肯花心思还是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要对方心存侥幸,不是做那一锤子买卖,还敢继续稍稍煽风点火的话,拂水房谍子就能让他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对此,徐凤年不是相当自信,而是足以自负。世人只知北凉铁骑的名头,却很少了解拂水房能够在离阳赵勾和北莽朱魍的夹缝中活下来,并且不断壮大,是何等精锐!只有北凉道高层武将,才知道这位新凉王心中,对北凉谍子死士的敬重,比起凉州关外的白马游弩手还要多!

徐凤年没有起身,抬头笑问道:“童庄主又来悟刀了?”

性子喜静但是刀势尤为雄壮刚烈的金错刀庄主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只见她脚尖一点,身形轻灵地掠向池中巨石,盘膝而坐,面向瀑布,将双刀横放膝上。

自然而然展露出来的轻功不带烟火气,也就不显得如何高明上乘。

但是年轻女子的宗师气度,一览无余。

精瘦汉子自言自语道:“怎的跟传说中金错刀庄的那位年轻庄主有些相似?也是腰佩双刀,也是……国色天香?又或者是某位仰慕童山泉的中原女侠。”

徐凤年打趣道:“老哥,你觉得我能认识那般高不可攀的武道宗师?”

在寻常江湖好汉的江湖里,别说那大雪坪,就说如金错刀庄这样高高在上的武林圣地,它正门悬挂的匾额写了什么,庄子里那株丰姿冠绝天下的芍药“绿腰肢”,年轻庄主童山泉的两柄佩刀武德、天宝,与某人腰佩绣冬、春雷双刀的品次高低,童山泉与同样出身离阳西南的太白剑宗陈天元,到底是不是神仙眷侣,有没有过一场露水姻缘,甚至是她到底有没有为那位年轻谪仙人珠胎暗结,可都是中原江湖茶余饭后的助兴谈资,足够喝下好几杯酒了。

活在这种江湖的鱼虾,自然带着满满的土腥气。

从不说那与天地山河沾亲带故的天上言语,也做不来一剑光寒中原三十州的壮举。

去武帝城瞻仰过那堵曾经插满天下神兵的高墙,去徽山大雪坪看过鹅毛大雪,去东越剑池见过“山高水深剑气长”七个草书刻字,去幽燕山庄看过龙岩剑炉铸剑,去北凉陵州鱼龙帮附近的酒楼喝过绿蚁酒,去快雪山庄赏过春神湖景……

这些事,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幸事。

一位途经洗象池的年轻背匣剑客在无意间看到徐凤年后,满脸惊喜。他正是幽燕山庄少庄主张春霖,昨天徽山轩辕青锋摇签的时候,他已经认出当时蹲在邻近摊子啃饼的徐凤年。张春霖昨天回到住处后,是耗尽了一大缸子口水唾沫,才好不容易从武当山一位清字辈老道士那边得知新凉王的准确住处。当年声名狼藉的世子殿下吃饱了撑的跑到武当山练刀,其实山上道士都颇不以为然,根本没谁乐意当回事,又不是未卜先知的长生真人,哪里能想得到如今情景?徐凤年世袭罔替之后,武当山就封了从洗象池去往那栋茅屋的道路,其实也就是在小路上架起围栏。那些年里,大概就只有尚未骑鹤下江南的年轻师叔祖,会经常跑去帮忙打点菜圃,才让那份绿意年年长久,后来徐凤年亲自写信给武当山掌律真人陈繇,恳请山上帮着维持茅屋附近那份清净。武当山就又多竖起了一堵青竹围栏,也仅此而已。

徐凤年伸手招呼道:“小张来了啊。”

张春霖百感交集。第一次见面,当时还是世子殿下的徐凤年满头白发,他误以为是返璞归真童颜永驻的陆地剑仙。第二次相逢,是在西域,也没有怎么深谈,让这位连佩剑都取名为“霜刀”的年轻剑客引为憾事。

张春霖蹲在徐凤年身边,略显局促不安。

徐凤年打趣道:“背着这么多把剑四处逛荡,你是卖剑的啊?”

张春霖赧颜。

很奇怪,兴许是出身铸剑世家的缘故,张春霖对于剑道并无太多执念,更没有那种我一定要独茂于天下剑林的高远志向。江湖百年,剑道宗师层出不穷,张春霖对于李淳罡、邓太阿这些剑仙反而不是特别崇拜,对吴家剑冢和东越剑池也算不上如何神往,反而对那位剑九黄最是仰慕,最大的愿望就是如同那位西蜀老剑客一般,收藏天下名剑入剑匣,只是背着它们行走江湖,就知足。

徐凤年笑问道:“小张,给自己取了绰号没?”

张春霖涨红了脸,使劲摇头。

徐凤年以过来人的身份谆谆教导道:“那一定要趁早取个威风些的名号,要不然莫名其妙给别人安上一个傻啦吧唧的江湖绰号,保管你哭都来不及。这在江湖上是有很多前车之鉴的。比如江南道那个天生白发长臂如猿的剑道高手,剑术其实不差了,可在年轻时候给人称作‘白猴子’以后,就一辈子都没能甩掉,哪怕他每次行侠仗义都要说上一句‘我是白猿神剑某某某’,可别人不管啊,都是一口一个感谢‘白猴子大侠’救命之恩,你说他憋屈不憋屈?还有东南剑州那个响当当的拳法宗师,明明是个混白道的侠客,就因为姓王,排行老八,进入江湖的时候也不知道早点自报名号,结果到最后被人给了个‘王八拳仙’的绰号,王八都成仙了,不是老王八是什么……”

听得茅塞顿开的张春霖如同小鸡啄米,不停点头,深以为然。

那个精瘦汉子正想要打断这个年轻公子哥的碎碎念叨,却被同伴扯了扯袖子。

他转头望去,从同伴眼中得到一个浅显意思。

这家伙,不靠谱!即便这桩生意是真事,而且也不在银子上含糊,可扛不住这么不靠谱的家伙能够守口如瓶啊。

精瘦汉子一想,的确如此。

他叹了口气,仍是有些惋惜,重重咳嗽一声,惹来年轻人的视线。

精瘦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不凑巧,哥几个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得办,你那个麻烦恐怕是没法子帮你了,不过买卖不成情意在,老哥多嘴劝你一句,想要以后在江湖上混出名堂,一定要脚踏实地啊!”

徐凤年笑着点头道:“老哥这话在理!”

幽燕山庄的少庄主目瞪口呆。

那五人走后,徐凤年陪着张春霖在洗象池边闲聊片刻,由于来此感悟武道的江湖人物越来越多,徐凤年就率先起身告辞离去。

张春霖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却也算是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只是年轻人不明白恩人为何最后聊到了金错刀庄的那名女当家,他便随口说了句自己的想法。听说那童姓女子天赋极高,练刀更是刻苦异常,可是性情古板,所以他张春霖就算与她相逢,也绝不会投缘。最后张春霖还笑着说美人纵马豪饮最绝色,因此那女庄主哪怕容颜倾城,也算不得真绝色。张春霖说得挺带劲尽兴,年轻藩王临行前也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让张春霖一头雾水的话:“江湖说大很大,说小很小,以后见着了童庄主,一定不要这么言语耿直。”

张春霖目送徐凤年离去后,似乎感觉到背后有杀气。

他猛然转身,看到一名独坐巨石的年轻陌生女子,正转头望向自己,然后她微笑道:“金错刀庄,童山泉。见过张公子。”

世人皆言,独占祥符三魁的徽山紫衣之后,女子剑仙,有西楚女帝姜姒,拳法宗师,当属武帝城林鸦,女子刀圣,则是南诏童山泉。

张春霖给雷劈了似的,嘴角抽搐,说不出半个字来。

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纵马饮酒的童山泉,缓缓转回头,不再理睬幽燕山庄的少庄主。

徐凤年优哉游哉地回到茅屋前,姜泥就坐在檐下的小板凳上。

徐凤年柔声道:“没事,就是稀里糊涂跟人打了一架,最后还占了天大便宜。”

她眨了眨眼睛。

徐凤年伸出双手,两手空空,笑道:“这种事情可赚不到半颗铜钱。”

她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武当山?”

徐凤年搬了条凳子坐在她身边:“马上就得走。”

她小声道:“是去清凉山,还是直接去拒北城?”

徐凤年笑道:“拒北城马上建成,很多人都在等我呢,当然是直接去凉州关外。”

她如释重负道:“那我也去!”

徐凤年点头道:“行啊。”

徐凤年随即好奇问道:“今天武当山大莲花峰紫阳宫那边,就要开始论道论武,会有很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师高手出现,你不去看看?”

姜泥没好气道:“他们吵架打架,关我什么事!”

徐凤年忍俊不禁。

姜泥小心翼翼问道:“那么多铜钱搁在这里,会不会遭贼啊?”

徐凤年摇了摇头:“我会跟武当山打声招呼的,只要少了一颗铜钱,下次咱们上山就去紫阳宫那边撒泼打滚。”

姜泥微笑:“你一个人去就够了”。

徐凤年也被自己逗乐,不再言语,安然享受这份难得的悠闲。

姜泥歪了歪脑袋:“那我就只带剑匣了?”

徐凤年嗯了一声,突然说道:“这次咱们怎么气派怎么走,别偷偷摸摸的了,到时候你带我御剑飞行,记得慢些。”

姜泥脸颊微红。

徐凤年牵着她的手站起身,大声笑道:“走,去凉州关外,我带你去看看那幅‘铁骑守边关,如大戟横江’的壮阔画面!”

大凉龙雀剑缓缓飞升,一对年轻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大莲花峰。

洪洗象和徐脂虎之后,世间又有一双神仙眷侣。

也正是这一天,有位腰佩双剑的中年男子,将那头陪他走过万里山河的老毛驴,留在了小莲花峰上,与那头老青牛做伴。

有位目盲女琴师,在那个自称“百无一用是苏酥”的年轻男人的不舍视线中,独自缓缓下山。她下山,只为山上的他心安。

有位其貌不扬的矮小汉子,下山之前对一位苗疆女子说了句话:“要是我死了,你就找个英俊男人嫁了。”

有位身旁站有两人的年迈儒士,在崖畔向滔滔云海深深作揖后,直腰朗声道:“晚辈向张圣人辞行!读书人程白霜,不负圣贤书!”

一袭紫衣站在紫阳宫屋脊之上,她高高仰起头,望着渐飞渐远的那对年轻男女,轻轻嗤笑一声。

一位老道士揉着他徒弟的小脑袋,然后对更为年迈的师兄释然笑道:“此生修行,无愧武当。”

一位气质清逸的龙虎山道士在跟武当山道士辞别:“若有机会,再来喝茶。”

一位老人在屋内轻轻拿起佩剑,悬佩妥当后,自言自语道:“我东越剑池,岂能不死一人在关外!”

这一日,邓太阿、轩辕青锋、韦淼、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齐仙侠、柴青山、薛宋官、俞兴瑞,十大中原宗师,不约而同地离开武当山,共赴凉州关外!

北凉道陵州,一座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漕运码头。

这座码头在前任刺史徐北枳手上大肆扩建,陵州官场不是没有劳民伤财的怨言,除了码头,还有那些不输离阳甲字规模的巨大粮仓,这位买米刺史在任期间可谓大兴土木,只不过谁不知道徐北枳号称“宠绝北凉”?加上北凉从无言官弹劾的风俗,顶多就是官场文士和将种门庭腹诽罢了,自然没谁乐意去那座清凉山碰钉子了。

大概是徐北枳在陵州的官声实在糟糕,新任刺史常遂到任后的休养生息,让原本做好继续瞎折腾心理准备的整个陵州感到如沐春风,对这位来自上阴学宫圣贤门下的读书人,那是赞不绝口。

今日码头,在两百陵州最精锐轻骑护送下,两辆马车缓缓而至,分别走下两名身穿官服的儒雅男子,他们正是文坛宗师韩谷子的得意弟子、陵州刺史常遂,和当今新凉王的老丈人、刚刚由凉州刺史升任北凉道副经略使的“中原陆擘窠”陆东疆。

陆东疆在短短一年之内坐上北凉道文官第二把交椅,虽说是典型的父凭女贵,但是北凉官场务实,不好虚名,没有离阳朝廷那些是否进士出身、是否担任过翰林院大小黄门郎的繁文缛节。陆东疆如今与宋洞明官职品秩相同,只不过陆东疆分领幽陵两州政务,宋洞明分领凉流两州,有些分庭抗礼的意思,所以前不久有位他们青州陆家子弟在家宴上,说出了那句话:“太安城曾有张庐顾庐之争,咱们北凉如今也有陆庐宋庐之格局,更是君子之争,至于那王林泉,满身铜臭的商贾而已,算什么东西?”这句溜须拍马的话里头的两个意思,都让进入北凉后满肚子不合时宜的陆东疆,深以为然。

如今陆东疆对那个心狠女儿陆丞燕虽然还有些芥蒂,可是这般平步青云之后,登高望远,对于眼皮子底下这点糟心事,也就逐渐释怀。陆东疆心知肚明,陆家想要长盛不衰,哪怕陆丞燕当真与陆家决裂,可清凉山那边有没有陆丞燕,陆家在北凉官场的际遇就会截然不同,而陆丞燕能不能坐稳北凉王妃的位置,陆家地位也会随之翻天覆地。

陆东疆最近想着今年春节,是不是邀请女儿女婿回陆家一趟。本就患难与共的一家人嘛,你徐凤年哪怕贵为藩王,可陪咱们一起和和睦睦吃顿年夜饭,总不算过分吧?

与副经略使大人的崭新官服不同,刺史常遂身上那件官服显得老旧褶皱许多,原本白皙的脸庞也变得黝黑,两个人站在一起,年龄更长却养尊处优保养得体的陆东疆,反而要更显年轻。虽说从二品锦鸡官补子和正三品孔雀补子相差不大,两者官身,也都属于离阳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只不过前者已是货真价实的朝堂中枢重臣,后者是牧守一方的权臣,距离前者,仍有一线之隔。不过陆东疆是享誉中原士林多年的清流名士,若是换成其他刺史相伴,他还会拿捏官威架子,对上文坛宗师韩谷子高徒、蜚声朝野的上阴学宫稷上先生,同时又是徐渭熊师兄的常遂,陆东疆自然将其认为同道中人,言谈和煦,十分热络。

陆东疆作为总领陵州幽州政务的副经略使,对离阳漕运一事当然有所耳闻,知道朝廷原本答应在入秋之前保证有一百万石漕粮进入北凉,只是到如今连半数五十万石都不到,先后三拨,零零散散,藏藏掖掖,堪堪四十万石而已。离阳漕运有横竖两线,横线以广陵江为主干,被视为中原腰膂之地的青州襄阳城,是漕粮中转重地,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位年轻藩王赵珣,竟然跟随燕剌王赵炳和蜀王陈芝豹一同造反,并且据说要被推举为新帝,如此一来,赵室朝廷就丧失了大半座靖安道的统辖,漕粮就顺势一拖再拖,陆东疆对此也只能感慨一句流年不利。

常遂陪着陆东疆走到渡口岸边,江水之上船只连绵扎堆,几乎有如履平地之势,码头两岸热火朝天,这让陆东疆有些惊讶。

常遂一语道破天机:“离阳朝廷对外宣称,入秋前供给北凉道五十万石漕粮,其实咱们王爷当时和尚书令齐阳龙说好的是一百万石,事实上,这个秋天在齐阳龙以及桓温几乎算是事必躬亲的督促下,已经有将近八十万石漕粮运入我陵州粮仓,只不过照顾离阳颜面,我们也就对外说只收到了四十万石。”

既然治下辖境“风调雨顺,政事清明”,陆东疆便是一阵惊喜欣慰,只是随即发现身旁这位骤居高位的陵州刺史,心情似乎并不太好。

常遂淡然道:“陆大人刚刚上任,有些事情可能不清楚内幕,离阳朝廷除了允诺入秋之前一百万石漕粮入凉,其实还答应在之后运入两百万石。可是以眼下形势看来,是遥遥无期了。”

陆东疆疑惑道:“中原大乱,靖安道又是叛乱藩王赵珣的辖境,朝廷无力掌控漕粮入凉,也在情理之中吧?”

常遂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靖安道的主要兵力,或者说靖安王府辖下精锐,早就给赵珣消耗殆尽。现任靖安道洪灵枢本就是青党领袖之一,当了那么多年位高权重的太安城吏部侍郎,资历极厚,节度副使马忠贤更是大将军马福禄之子,两人联手,若说入秋之后的后续两百万石漕粮有些变故,无法全部兑现,勉强可算情理之中,可绝不至于连那二十万石都会延期不至北凉。归根结底,是他们与把持离阳漕运二十年的赵室宗亲和京城勋贵,达成了默契,不愿我们北凉白白得到后边的两百万石粮草。要知道两百万石漕粮,意味着在太平盛世也是一大笔分红,何况如今中原战乱,更是可以漫天要价,也许是跟朝廷狮子大开口,说不定也可能是参与叛乱的三位藩王。盛世收藏,乱世金银,金银做什么,还不是买那兵马粮草。”

陆东疆满脸愕然。

常遂突然笑了笑:“想必陆大人来时,也看到主道两侧的那些大小商铺了,其生意兴隆程度,连陵州州城也比不得,就不好奇?”

陆东疆点了点头:“常大人刚才也说盛世收藏乱世黄金,自古而然,乱世将至,本官从凉州赶来之前,就听说如今陵州富豪之家都在贱卖各类古董字画,连许多被视为已经消失湮没在洪嘉北奔那场浩劫中的传世珍稀,都重新现世,为中原惊艳不已,以至于许多闻讯而来的江南道商贾来此低价购入,再返回中原以天价卖出,人人赚得金山银山。常大人,实不相瞒,本官也很是心动啊。”

常遂笑意玩味,缓缓道:“哦?那陆大人可真要去看看。自大奉朝至春秋九国,陆冈的玉器,吕爱水的金器,朱碧山的银器,包治然的犀器,赵良碧的锡器,王小溪的玛瑙器,姜宝云的竹雕器,杨筍的瓷器,人偶得一器物,必珍稀为古玩。如今在北凉陵州这条无名小街,无奇不有,否则时下离阳朝野怎么会皆言‘中原江湖宗师皆至武当山,离阳文人雅士心系陵州城’?”

陆东疆心动了。

脸色微冷的常遂笑着泼冷水打趣道:“只不过那些大小铺子,做生意之前都要先看买家的路引户籍,本地人都只收真金白银,外乡人嘛……不说也罢,恐怕两袖清风的陆大人要失望了。”

陆东疆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本官过过眼也好,收不收入囊中倒是其次。这就如对待那些世间绝色美人,远观亵玩皆是美事。”

常遂便领着副经略使大人就近来到码头边上的一座店铺。

铺子不大,连陵州将种门庭中等宅院的一间书房也比不上,但是陆东疆才跨过门槛,就瞪大眼睛,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琳琅满目!

陆东疆的鉴赏眼光,何其老辣,快步走向一张古色古香的束腰齐牙条兽腿炕桌,只见上边随意搁置着十几样奇巧物件。陆东疆小心翼翼拿起一只漆木碗,此碗周身作连环方胜纹,深赤色。

堂堂一道副经略使,手指微微颤抖着翻转那只漆木碗。果不其然,陆东疆看到了碗底那浓金填抹的“沆瀣同瓯”四正书阳文!

铺子杂役是个大手大脚的年轻人,看到是两个身穿官服的男子,只不过没瞧见他们的扈从跟随,也就没太上心。在陵州,老百姓习惯了与桀骜不驯的将种子弟打交道,对于比他们还受气的文官老爷,倒是同情得很,谈不上如何忌惮畏惧。再者最近小半年之内,他们这小小一座铺子,也来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中原顾客,这名清扫铺子兼任喊价的年轻杂役,也开始觉得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就上前几步,从桌上随手扯住一只金壶的纤细壶嘴,高高提起,殷勤笑道:“官老爷,前不久有位上年纪的中原读书人,看上了这件玩意儿,只可惜当时他出不起价儿,就让咱们务必留下,说是他回江南道老家那边运作去了,咱们铺子可没搭理他,官老爷,要不然你掌掌眼,要是喜欢,二十两银子就可以拿走,当然,这是咱们北凉当地人才有的价格,外乡人可不行!”

陆东疆颤巍巍放下那只漆木碗,双手接过这只云龙纹葫芦式金执壶,仔细打量之后,颤声道:“这是货真价实的旧南唐御制之物啊,连眼高于顶的大楚国师李密都对其誉为‘酒水共意气,倾倒一世’!多少银子,二十两?!”

年轻杂役笑眯眯道:“二十两就够了。银票不收,只收现银!”

陆东疆动作僵硬地转头望向常遂:“常大人,身上可有现银?”

常遂摇头道:“不曾携带。”

陆东疆一脸悔恨疼惜,喃喃自语道:“不行,恳请常大人今天找人借我些银子,一千两,不!最少一万两!多多益善!”

常遂笑道:“陆大人不用如此失态,这般物件,这条街上随处都是。不但如此,从这座陵州码头,沿着这条河进入广陵江,直到青州襄阳城,大大小小的漕运码头,皆有这般店铺开设。”

陆东疆猛然惊醒,痛惜道:“这可是王爷的意思?!”

常遂点了点头:“这里头,半数出自清凉山徐家库藏。”

身为半个徐家人的副经略使忍不住跺脚高声道:“败家子!败家子!”

常遂哈哈大笑,竟是就把陆东疆撂在店铺,独自一人离去。

店铺内,陆东疆提起一只白玉碗,举碗映膏烛,皎若冰雪,碗壁上的黄点像数十粒栗子点缀其中,尤为天真可爱。

陆东疆每赏玩一物,都要念叨一声“败家子”。尤其是得知北凉外乡人想要取走看中物品,只能是去搞定负责广陵江漕运的离阳官员,用粮草来换取,亦是相当廉价,许多原本价值连城的案头雅玩,竟然不过是一两百石粮草而已!

陆东疆心头滴血啊。

而陵州刺史常遂回到码头后,站在岸边。

天下人共分徐家。

清凉山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复来!

常遂不知道那位副经略使大人作何想,他只知道自己愿为这样的北凉共生死!

广陵王府春雪楼换了主人,事实上离阳的半壁江山,在那一夜之间都换了主人。

谋划这一切的纳兰右慈,坐在江畔山巅那口胭脂井口上,一只手摊放有十几颗色彩绚烂的广陵道特产雨花石,他一颗一颗拈起,然后陆续丢入井中。

纳兰右慈身边站着沦为阶下囚身份的棠溪剑仙卢白颉,不同于被关入大牢的经略使王雄贵,作为广陵道节度使的卢白颉只要不擅自走出王府,就并无拘束。

卢白颉问道:“纳兰先生找我何事?”

纳兰右慈低头弯腰望向黑漆漆的井口,柔声笑道:“虽然燕剌王府在太安城也有些扎根多年的谍子死士,有些人官身还不低,可终究比不得久在中枢的棠溪先生,我就想知道太安城那边,有资格参加养神殿‘小朝会’的那些离阳重臣,有几人是板荡忠臣,又有几人会在危困之际摇摆不定,有几人与年轻皇帝离心离德?棠溪先生若是愿意直言不讳,我们就能够看人下菜碟,以后太安城也能少些冤魂野鬼。”

哪怕是说着诛心至极的狠辣言语,这位春秋谋士的嗓音也舒缓有度,笑意浅浅,实在是一位让人很难讨厌的风流人物。

卢白颉摇头道:“纳兰先生想多了。”

纳兰右慈一脸“就知如此”的表情,挥挥衣袖潇洒起身,微笑道:“走,带你去一间屋子,是我花了足足三千石大米,才给棠溪先生凑齐的一套书房。”

卢白颉一头雾水,送礼送书房?而那三千石大米又是怎么回事?莫说寸土寸金的太安城,就是自己家乡江南道,寥寥三千石大米折算成银两,又能购置到几件不错的文房用品?

纳兰右慈胸有成竹道:“棠溪先生不妨拭目以待,绝不至于失望!”

卢白颉跟随纳兰右慈来到王府一处幽静别院,穿廊过栋,纳兰右慈推开房门,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卢白颉先行入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黄花梨木乌纹半桌,因为是矮桌式样,自然并非摆放名贵雅玩的书案,只不过束腰做成蕉叶边,起伏如水波,流动雅致,侧面折枝花鸟,有大奉彩瓷意趣,牙子以下雕龙形角牙,回首上觑,大有神采,上下繁文素质,对比鲜明,别有韵味。更远一些的书桌是一条螭纹长桌,桌上文房四宝,俱是江南道那边任何一座书香门第恨不得供奉起来的传世之宝。

纳兰右慈走到桌旁,双指拈住一只古秀可爱的紫砂壶壶盖,高高提起,壶身竟是不坠,他笑眯眯道:“正是旧东越已经失传的那款天地共春壶,以至于此壶风靡大江南北的当时,饮茶一事就已经退而其次,成了赏家清玩的绝品,如今更是千金难求。没办法,东越文人大多喜好死的时候陪葬一把共春壶,后边洪嘉北奔里毁去太多,稀罕物件,当然是价高难求。棠溪先生是茶道圣手,想来比我更清楚这把壶的不俗。”

卢白颉仅是瞥了一眼茶壶,环顾四周,脸色沉重问道:“这间屋子,所有物件,只用了三千石大米就……”

纳兰右慈哈哈笑道:“放心,绝非广陵道战火如荼才导致各座高门贱卖珍藏,说句难听的,广陵道自二十年前大楚覆灭后,官场上尽是些骤然富贵的得志小人,本就没有几个值钱姓氏了。要不然就是些明哲保身的墙头草,此次春雪楼更换主人,他们也大多见风转舵得很快,不至于需要拿出这些好东西来换取金银大米。”

纳兰右慈突然蹲下身,钻入那张螭纹书桌,然后探出脑袋朝卢白颉招了招手。

卢白颉给这位祸乱祥符的谋士弄蒙了,犹豫片刻,还是依葫芦画瓢钻入书案底下。纳兰右慈在桌子底部用手指一阵摩挲,笑道:“大白天的,不好点燃蜡烛,不过以棠溪剑仙的眼力,应该依旧能够凭借字迹看出此物来历渊源。就是这里!”

卢白颉顺着纳兰右慈的手指抬头望去,只见那里好像有人以匕首刻出六个字,歪歪扭扭,除了些许稚趣,绝无半点大家风范,但是卢白颉震惊当场,六个字意味着三个人,皆有名无姓:凤年、脂虎、龙象!

须知远嫁江南的徐脂虎正是卢白颉的侄媳妇,卢白颉当初在卢家也是最为心疼那名女子的家族长辈,所以卢白颉确认无误,这是徐脂虎的字迹无疑!再者,卢白颉知道在清凉山,徐脂虎和徐渭熊从小就关系平平,所以徐家子女四人,独独少了徐渭熊的名字,更是世人无法作伪的有力旁证!卢白颉甚至能够想象很多年前,那位红衣少女坐在地上,用小刀刻字的俏皮模样。

卢白颉长久沉默,哪怕是在和纳兰右慈离开桌底之后,仍是不愿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