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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程白霜悟道跃境,张圣人武当寻衅(1 / 2)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作者:烽火戏诸侯|分类:玄幻魔法|更新:2021-12-29|字数:23411字

一行四人穿过小莲花峰那片金灿灿的柿树林,来到山顶龟驮碑附近。此碑为大奉王朝初奉命敕建,碑文为《御制道教祖庭大岳》,象征着武当山数百年前的荣光,其体型之巨,举世无双。四名游客里唯一的女子手里抓了颗熟透的柿子,站在龟驮碑下,仰头浏览碑文。其余三名男子并肩站在崖畔,眺望武当山脚风光。最老之人腰间佩刀,居中而立,左首边是位背负长剑的消瘦剑客,右首边是位双鬓霜白的清雅儒士。

然后当貌美女子随意转头后,看到古怪一幕,不知何时那边只剩一人临崖而立,原来剑客刀客都已后退数十步,离她不远。

她轻轻走到两位长辈身边,向那位佩刀老人轻声问道:“毛爷爷,程伯伯这是?”

他们三人正是南疆龙宫少宫主林红猿,南方刀法第一人毛舒朗和剑道宗师嵇六安。

眉发雪白的毛舒朗放低嗓音,简明扼要道:“契机。”

这般打哑谜,林红猿自然不得其解,眼神疑惑地转头望向龙宫首席客卿嵇六安。后者犹豫了一下,也是声音轻微说道:“老程身为旧南唐第一等风流儒士,出身高门豪阀,却不喜功名,常年负笈游学,走遍大江南北,之前有愧于家国覆灭之际却力不从心,这才开始习武,这么多年过去了,脚踏实地,在武道一途按部就班层层攀登,最后不知为何在指玄境滞留,长达二十年之久,这趟赴凉之行,厚积薄发,便已有破境迹象,与西楚曹长卿还有那徽山轩辕敬城,都有相似之处。”

林红猿惊喜道:“程伯伯终于要跻身天象境界了?!”

毛舒朗可不管她是不是未来的龙宫当家,更不管她与南疆藩王父子有何牵连,小声斥道:“噤声!”

林红猿顿时噤若寒蝉,微微赧颜。

程白霜双手负后,向南远眺。

这位老儒生独立崖畔,自言自语道:“身外身,握鏖尾矢口清谈,真如画饼。窍中窍,向蒲团问心究竟,方是清净。

“道德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长青。功名利禄,逐世而空,而气节千秋不移。

“平生不做皱眉事,天下便无切齿人,何其谬哉!”

老人缓缓闭上眼睛,大风拂面,衣袖飘飘。

异象突起,毛舒朗猛然瞪大眼睛,刹那间已是拔刀出鞘,身形前掠,与宛如闭目养神的程白霜擦肩而过,撞向崖畔,只差一步就要坠落山崖。

老人这一刀无声无息,却罡气磅礴,如一轮光亮璀璨的弧月浮现身前!

林红猿只见崖外高空,无缘无故出现的一袭白衣身体后仰,大袖鼓荡不止,她伸出双指,抵住了毛舒朗的那一刀罡气。

神仙一般的白衣女子一退数十丈,这才抵消了那道雄浑无匹的罡气。

高大女子站直身体,就那么悬停在绝无立足之地的空中,脚下山风呜咽,身侧云雾萦绕。

林红猿倒抽一口冷气,认出了这名不速之客的身份:观音宗澹台平静,世间炼气士的魁首!

林红猿虽然在历次与年轻藩王的钩心斗角中处于下风,但事实上她不但不笨,反而极为聪慧灵犀。她立即心中了然:程白霜此次浑然天成的登高破境,绝非由指玄跻身天象那么简单!

须发怒张如剑戟的毛舒朗,顾不得是否会惊扰程白霜的物我两忘境界,向那名白衣仙师厉声道:“你要想从中作梗,先问过我毛舒朗的刀!”

澹台平静瞥了眼浑然不觉身外事的老儒士,平淡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能有几日风光?”

毛舒朗握紧刀柄,眯眼沉声道:“我一介莽夫,听不懂你澹台宗主的玄妙禅机!”

澹台平静不再理睬毛舒朗,视线稍稍偏移,对程白霜开口问道:“你既然有此心境,当知以后陆地神仙至多四五人,儒释道三教必然各占其一,江湖草莽或一或二,你此时强行破境,不但仍有一线之隔,无法真正跻身陆地神仙境界,更舍弃了将来唾手可得的儒圣!与寻死何异?!”

程白霜缓缓睁开眼睛,坦然道:“那样的儒家圣人,还是儒家圣人吗?我儒家圣人曾有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今日我程白霜从不垂涎长生,奈何以长生诱之?”

澹台平静讥讽道:“皆是井底之蛙!”

程白霜意气风发,放声大笑道:“都说盛世出能臣,乱世出名将,又说国家不幸诗家幸,我程白霜作得些酸诗,可不愿点头答应!国难当头,慷慨赴死,虽死无憾,我们读书人如何能让沙场武人独享其美!”

澹台平静冷笑道:“你要死便死,无非是我宗水月天井,又多出一位儒家的孤魂野鬼罢了。”

程白霜笑意豪放,朗声道:“如此才好,今人无愧古人!”

澹台平静寂然无语,神情冷漠。

林红猿瞪大眼眸,心神摇曳,痴痴望着这名气韵出尘的高大女子。对于自诩替天行道的炼气士,林红猿并不陌生,燕剌王赵炳身边就有数位这种奇人异士,身上都带有一股看待人间如同隔岸观火的冰冷气息,极为不近人情,对于凡夫俗子无不渴求的功名利禄,那些白衣仙师从心底厌恶,常年沉默寡言,常人与之交往,根本不奢望他们能与你袒露心扉。因为这位澹台宗主是女子,林红猿一向极为崇拜。若说姜泥是继吴素之后又一位当之无愧的女子剑仙,大雪坪轩辕青锋也是修为冠绝江湖的角色,可这两位女子毕竟年纪太轻,心高气傲的林红猿很难去由衷敬仰。澹台平静则不一样,百岁高龄,童颜常驻,人间仙人,所以林红猿此生最钦佩且艳羡的人物,自然便是澹台平静无疑!

须知美人名将之老态,尤为可怜,她林红猿很早就怀有各种各样的野心,其中一样,便是向澹台平静请教一下驻颜有术的独到法门,林红猿希望自己死时犹妙龄。

只可惜澹台平静一闪而逝,来去无踪,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林红猿半眼。

嵇六安与程白霜相识相交数十载,感情最为莫逆真挚,感伤道:“老程,果真如澹台平静所说?”

程白霜并不掩饰,点头道:“我的大天象境界,确实是拔苗助长,无法长久维持,至于有朝一日成就儒圣,就更不用想了。”

嵇六安喟然长叹。

程白霜反过来安慰这位至交老友:“读书人一身所学,总归要落在实处。做那独善其身的山中宰相林下神仙,有何裨益?”

嵇六安长呼出一口气,沉声道:“那行,我就陪你去凉州关外走一遭!”

程白霜笑问道:“你又是为何?”

嵇六安伸手指了指背着的长剑:“我这老伙计还没割过北莽蛮子的头颅!”

林红猿心思震动。如果说在江湖上无根浮萍一般的程白霜要留在北凉,她这个南疆江湖的小盟主还算无所谓,可若是连宗门首席客卿都一并留下,她回去可就不好跟纳兰先生交代了。

收刀回鞘的毛舒朗突然说道:“加上我一个。”

林红猿瞠目结舌。

来时有三位武道宗师相伴,去时就要剩她一位孤家寡人了?

除了永葆青春,她的另外一个野心,可是去跟轩辕青锋掰手腕,成为离阳第二位女子武林盟主!而跟她近水楼台的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三人,原本都是她登顶江湖不可或缺的助力。

林红猿心知他们一旦下定决心,恐怕只有纳兰先生亲自出马才有机会劝回。

她想起前不久那场自己心怀鬼胎的谋划,呢喃道:“报应不爽啊!”

而儒士程白霜重新望向远方,没来由放声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最动人处皆在‘思无邪’!”

双鬓霜白的年老读书人,此时此刻满脸笑意。

昔年少年思无邪。

迟暮之年应如是。

沉沉夜色中,刚刚给人一脚踹下小木板床的年轻藩王,搬了张竹椅坐在屋檐下。他倒也没太亏待自己,不忘拎了壶绿蚁酒和一碟花生米出来。酒没喝,小碟子搁在袍子上,慢悠悠地一粒一粒丢入口中,长夜漫漫,省着点吃吧。

徐凤年叹了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本以为帮着她挣了那么多铜钱,她心情显然不错,事实上也的确让他摸上了小床,可当他的爪子刚覆上某个“终于不太平”的地方,结果都没来得及回味,马上就惨遭横祸了。

徐凤年低头瞥了眼裆下,忧伤道:“江湖义气少年郎,有福你享,有难我扛!够讲义气吧?”

嘀咕过后,徐凤年靠着椅背,双手抱着后脑勺,仰头望去,明月当空。

入秋了,夜凉如水。

白天顾剑棠与白衣僧人那场交锋,以及之后澹台平静在大小两座莲花峰惹出的动静,他都感知得到,甚至连顾剑棠和澹台平静最终在山下相见,徐凤年都一清二楚。

有些事,顾不上,也管不着,真要计较,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凉州关外最北虎头城,屯兵最多的北莽中路大军三线并进,章法森严,滴水不漏。

好在曹嵬、谢西陲两人联手,在西域密云山口打出了那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胜仗,只是谢西陲麾下的两镇骑军,还有刘文、柴冬笛收拢起来的马贼,几乎损失殆尽。怀阳关都护府已经下令破格擢升谢西陲为流州副将,暂时统辖临瑶、凤翔两镇所有兵力,而且两万烂陀山僧兵也一并交由谢西陲调度。谢西陲部骑军折损不大,清凉山和都护府经过匆忙临时决议后,决定让谢西陲领军向北突进,与已经逼近北莽君子馆一带的郁鸾刀部幽州精骑,形成左右呼应的齐头并进之势,直捣南朝西京!

幽州葫芦口外还算风平浪静,凉莽双方心知肚明,这处战场再不会是决定大局走势的胜负手,只会是一些小打小闹。那拨脱离吴家剑冢的二十多骑剑士,正好借此机会带领小股骑军游弋关外,虽说只是不痛不痒的锦上添花,但好歹也是桩好事。

流州青苍城以北地带,黄蛮儿和寇江淮的两部骑军蓄势待发。

今日下午算是与苏酥达成了口头盟约,两万蜀诏步卒不能说是杯水车薪,但也就只能在凉州关外作为一支奇兵去用了。辗转腾挪空间极小的一场仗,打到需要剑走偏锋的时候,绝不是什么幸事,徐凤年无比希望最后根本用不着那两万人赶赴战场。至于随后韦淼帮忙给陈芝豹捎话,说是不会阻拦老夫子赵定秀的兵马过蜀入凉,可信,却不可全信。当下广陵江附近的南北疆域,一团乱麻,燕剌王赵炳、蜀王陈芝豹、靖安王赵珣,离阳三大藩王共同起事,也许忠心赵室的离阳朝野还会觉得有顾剑棠这位定海神针,会认为朝廷依旧占据些许优势,但是徐凤年知道,顾剑棠与太安城赵家的缘分已尽,女婿袁庭山在春雪楼庆功宴上的叛离朝廷,外人看来是给老丈人顾剑棠出了难题,但那个野心勃勃的疯狗,何尝不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顺势而为。

现在徐凤年除了箭在弦上的关外战事走势,真正担心的还有朝廷之前答应的漕粮入凉一事。以他跟靖安王赵珣的“交情”,加上赵珣如今马上就要被推到龙椅的位置上,如果朝廷漕粮还能顺风顺水运到陵州才是怪事。

原先这些事都不是事,赵珣即便真的穿上了龙袍,毕竟只是牵线木偶罢了,能够说上话,但肯定不能真正左右形势,即便燕剌王赵炳对北凉也心怀忌惮,但只要有赵铸在那边,终究能够回旋一二。

但自从遇见林红猿后,徐凤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北凉,真正意义上迎来腹背受敌的最大困境!

徐凤年细细嚼着一粒花生米,平静道:“赵铸,这是你逼我跟你争的,就算将来我坐不上那张椅子……”

徐凤年叹了口气,没有说出什么狠话。

今天黄昏,那头海东青从清凉山梧桐院传来一个隐秘消息,寥寥四字。

“已至凉州”!

这四个字,是二姐徐渭熊亲笔,而且一望便知,她当时下笔极为沉重。

这是一桩谋划已久的秘事,甚至连拂水房、养鹰房都完全没有参与其中。

自始至终,都只有徐渭熊一人布局。

几年前,徐凤年第二次游历江湖,身边除了羊皮裘老头儿和小泥人,还有后来死于芦苇荡的吕钱塘,有如今极有可能贵为皇后的舒羞,有不少人。在这中间,那名抱白猫的丰腴女子,很不起眼,最后她便被徐渭熊向徐凤年“借走”带去了上阴学宫。当时徐渭熊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说是要用本名鱼玄机的鱼幼薇做鱼饵,从湖底淤泥里钓出一头千年老王八。事实上这些年徐凤年并未深思,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情。直到今年鱼幼薇以学宫稷上先生的身份,带领一群稷下学子赶赴北凉游学,开始在北凉各大书院往还传道授业,徐渭熊这才跟他说起了当年之事。原来鱼幼薇不只是身世不俗那么简单,身为大楚人氏的李淳罡当年就曾经随口提及,大楚历代皆有女子剑侍,凭借煌煌剑舞鹤立鸡群于世,修为不高,其意却长,真是咄咄怪事。而鱼幼薇的娘亲便是大楚最后一位古怪剑侍,与国师李密的棋术并称于世。至于为何如此奇绝,那本就是一桩扑朔迷离的大楚姜氏秘事,随着西垒壁战役结束,便一并湮没于历史尘埃,世人自然不得知。

徐渭熊在上阴学宫求学那些年,只对三人尊称先生。两位授业恩师,一位是门下弟子几乎全部被北凉收入囊中的文坛宗师韩谷子,一位便是最早投靠北凉徐家的王祭酒,也是那场士子赴凉的牵头之人。

最后一位,徐凤年只听说是个目盲老琴师,常年结茅而居于上阴学宫的那座道德林。

徐渭熊传来的消息“已至凉州”,正是此人。

世外高人,仍在人间。

寻常武人会觉得这是句废话。

可自从徐凤年见识过那位与国同龄的太安城宦官后,或者说更早一些,在他遇到真正的天人高树露后,开始明白一个道理。

如今世上又多了一个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澹台平静。

这句话,哪里是什么废话,分明是假话!

能够跻身儒家圣人的读书人,自北方张家圣人起,到西楚曹长卿,几乎就没有谁有好下场。

同为三教中人,释道两教,却几乎是代代有人成功证道,或圆满,或飞升。

为何唯独儒家不得“善终”?

澹台平静曾经以炼气士身份,将其解释为天道使然。

徐凤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只是并没有把道理说全。

神游物外的徐凤年突然想起一事,放下酒壶碟子,起身跑去挑水了。夜深时分,洗象池那边应该好不容易清静下来,那就把水缸装满水。

只是徐凤年刚推开青竹栅栏,就忍不住要跳脚骂娘了,这深更半夜的,竟然还有两拨人往洗象池那边凑?!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不管了,那帮江湖草莽爱咋的咋的,真要惹火了自己,就让那帮王八蛋尝一尝秋高气爽凉水澡的滋味。

他挑着担子继续往那边行去。

踩着透过竹林细细碎碎的月光,临近洗象池,徐凤年已经了解一个大概。两拨分别抱团的外乡江湖人士,各有一人在白天烧香的时候起了冲突,由于北凉律法苛刻,已经有鲜血淋漓的教训在前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斗殴逞凶,双方就约好了深夜在洗象池切磋切磋,偷偷立下生死状,却不可携带兵器,一律生死自负,而且事后绝不得告知武当山脚的北凉地方官府,即便不小心泄露出去,也要咬紧牙关不牵连他人。当徐凤年走到竹林尽头,停下脚步,举目望去,只见双方在洗象池畔气势汹汹地两相对峙,七八人对阵二十余人,人数悬殊,可前者气势更壮,后者兵力占优,却显得有些鸦雀无声,任由七八人里的为首一人几乎指着鼻子戳戳点点。

徐凤年转头望去,池中那块出水巨石上,一个原本仰面而躺的婀娜身形坐起身。

大晚上晒月亮的女子这个动静不大不小,被有些耳聪目明的江湖好汉发现后,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她坐直身体后,面对两拨哑然失声的家伙,开口道:“你们继续,不用理我。”

众人定睛望去,池水摇动,月辉恍惚,只见她独坐石上,左首边整齐摆放着一双靴子,右首边搁着一壶酒。

她的姿容并不出彩,只是此时此景,便衬托得她朦蒙眬胧,增色无数。

她开口说话后,酒壮人胆,美色更是能够壮胆,那个原本给人指着鼻子训斥的魁梧汉子顿时嗓门震雷响,重重握拳拍在胸口上:“王松风!老子纵横江湖数十载,靠什么?靠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头!我不管你白天跟李邦贤谁对谁错,既然他找到了我,就是把我洪明堂当朋友!哪怕你请来了唐帮主和宋大侠助阵,咱们今儿就各凭本事,按着道上规矩,最后谁趴下谁认错!”

他对面那个矮小男子翻了个白眼,直接跳起来就甩了一记大耳光过去。

混江湖,如果说打人是结仇,那么打人脸就是结死仇了。

于是双方就因为那名女子横插了一句话,开始大打出手。起先有些人还讲究身份,到最后打狠了,撩阴腿、黑虎掏心、猴子摘桃等等不入流招式,都用上了,而且似乎用得都挺炉火纯青。各种驴打滚狗吃屎,更是层出不穷。

惨烈!

挑着水桶一旁观战的徐凤年,都替有些挨揍的英雄好汉感到肉疼。

给人一巴掌扇在脸上,扇得整个人在空中旋转好几圈再落地,能不疼吗?

或是给人一脚撩中裤裆,倒地后双手抱紧裤裆滚来滚去,却要咬牙坚持不去哭爹喊娘,能不壮烈吗?

并不引人注意的徐凤年趁这机会来到洗象池畔,装满两木桶水。

那名女子已经穿好靴子,拎着酒壶飘落在徐凤年身边,眼神古怪。

徐凤年停下手上动作,笑问道:“童庄主这么有闲情逸致?”

金错刀庄的年轻女当家正色道:“之前王爷临别有赠言,童山泉铭记在心!相传洗象池一直是武当剑痴王小屏的练剑之地,他曾以竹剑去斩瀑布,就想来此试试看,只可惜毫无所得。”

徐凤年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因缘际会,不用强求,尤其是遇到那种将破未破的瓶颈之时,更急不得。”

童山泉腰间一侧同时悬佩武德、天宝两柄名刀,她点了点头,对于今夜的失望而归,显然并无心结。

这也符合徐凤年对她的印象——大气。

徐凤年习惯性抖了抖扁担,与乡野间挑水的村夫无异,在分别之际对她笑道:“你要是不介意,回头我让人给你捎去王仙芝的一部拳谱,和一些我自己的刀法心得。”

童山泉愕然,然后直截了当问道:“王爷可是需要我做什么?”

徐凤年点头道:“当然!”

童山泉眨了眨眼眸。

徐凤年继续道:“以后练刀练出一个比顾剑棠还厉害的刀法宗师,若是那时候童宗师能够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与人说一句受过北凉某人的指点,就更好了。”

童山泉微微一笑,干脆利落道:“好!”

这个时候,有人鬼鬼祟祟往他们两人这边摸过来。

徐凤年转头瞪眼,大声怒道:“老子的爹当了二十年北凉绿林总瓢把子!他娘的你小子敢惹我?!”

那家伙给这份跋扈震惊得呆若木鸡,权衡利弊一番,兴许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灰溜溜转身。

徐凤年转回头,玩笑道:“我没说错啊,我爹他本来就是北凉黑白两道的扛把子。”

童山泉说不出话来。

徐凤年挑水离去。

童山泉望着他的背影,最后缓缓转身,脚尖轻轻一点,长掠而逝。

洗象池畔,则是满地鸡毛。

徐凤年回到茅屋,把水倒入水缸。

当他转身望去时,看到了邓太阿。

徐凤年没有兴师问罪,脸色沉重,说道:“我去取刀。”

邓太阿点了点头。

徐凤年敲门而入,从桌上拿起那柄凉刀,轻轻离开。

没过多久,徐凤年和邓太阿两人并肩站在大莲花峰石阶的顶部尽头。

邓太阿平静问道:“知道身份吗?”

徐凤年摇头道:“不清楚。”

腰佩双剑的桃花剑神不再言语,闭目养神。

徐凤年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不用出手。”

邓太阿依然沉默。

武当山山脚,有一老一少穿过牌坊,缓缓登山。

少年叫苟有方,曾是东海武帝城最市井底层的人物。

直到少年某天遇到了一名端碗入城的奇怪中年人,还有一位紧随其后相貌平平的中年人。

少年至今仍然不知前者是谢观应,后者名叫邓太阿。

然后少年在离开武帝城后,四处游历,又遇上了身边这位伛偻老人,结伴西行,来到北凉。

少年只知道他姓张,就喊老人张爷爷。

老人是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像是个严厉的学塾老先生。好在少年虽然不曾学文识字,但天生性情淳朴知礼,一老一小相处得还算可以。

少年在拾级而上之时,念念有词:“子曰: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类似言辞语句,都是一路上老人想要说话时教给少年的,少年也只管死记硬背,意思不明白就不明白,先放着。

当少年照本宣科地念出那句“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后,老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老之将至,人之将死。

自大秦覆灭,八百年以来,世上一代代读书人,都要诵读那些在圣贤书里密密麻麻的“子曰”二字。

如今离阳大兴科举,士子更多,自然“子曰”更甚。

这个“子曰”,即那位儒家张圣人说的话。

此时,老人唏嘘感慨道:“原来,我说了那么多话啊。”

少年问道:“张爷爷,你说什么?”

老人破天荒露出一抹笑意,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有方,你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以后喊我先生就好了。”

少年一脸茫然。

老人牵起少年的手,继续登山,淡然道:“你有很多位师兄,最小的那位,叫黄龙士。”

少年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张爷爷,好奇问道:“是跟春秋大魔头黄三甲同名的黄龙士吗?”

老人一笑置之。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徐凤年此时就很不高兴,甚至有些压抑不住的怒意。

不同于在幽州小镇上与那名宦官的相逢,那场意气之争,徐凤年从头到尾都谈不上如何生气,甚至将其视为心目中的君子。

但是这位拾级而上的陌生来客,却在山脚现身后,就给徐凤年带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到了徐凤年这个境界,自有几分未卜先知,所以徐凤年可以断定,登山之人,绝不是邓太阿这般雪中送炭的角色,凶险程度,极有可能不亚于当初祁嘉节那柄起始于东越剑池的万里一剑,甚至能够媲美当时王仙芝的单身赴凉。但是王仙芝和祁嘉节的露面,徐凤年事先都有心理准备,二人初衷一人为自身武道,一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徐凤年相对也能理解。

可此时在视野中越发清晰的老人,就像一场让他躲无可躲的飞来横祸,让原本打算明早就要前往关外拒北城的徐凤年,如何不愤怒?

这就像一个人在自家院门口晒太阳,分明谁也没碍着,一个路人莫名其妙就劈头盖脸丢了一簸箕屎尿过来。

清晰感知到徐凤年紊乱心境的桃花剑神皱眉道:“你这是准备不战而降?”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火气大了也好,直接往死里打!”

邓太阿轻轻按住腰间那柄太阿剑,瞬间剑气满袖,他加重语气道:“那人不容小觑,就算曹长卿转入霸道之后,也不过如此!你若是还想以这种心境应敌,就一边凉快去!”

徐凤年脸色铁青,闭上眼睛,手心抵住凉刀的刀柄,起伏不定的心境终于趋于平稳。

相距百余石阶,双方就要碰头。

伛偻儒士停下脚步,揉了揉少年苟有方的脑袋,微笑问道:“那一位大叔,可是赠送你白木剑匣的恩人?”

少年瞪大眼睛望去,果不其然,台阶顶部站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叔,只是当初在武帝城吃馄饨的大叔邋里邋遢,也没有佩剑,远不如此时有……高人风范。

从身体到气质都透出一股腐朽气息的年迈儒士,拍了拍少年脑袋,轻声道:“去打声招呼。”

背负竹箱的少年闻言一笑,脚步轻快地迈上台阶。

邓太阿在台阶最高处,少年苟有方向他跑去,年迈儒士驻足原地。

就在此时,老儒士接连三声大喝:“邓太阿!太阿剑!吴家剑冢!”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语成谶。

与此同时,邓太阿身形一闪而逝,不知所终,所立之处,只剩下涟漪阵阵。

徐凤年身边蓦然大风扶摇,袖袍猎猎作响。

眼睁睁看着恩人大叔消失的少年愣在当场。不知何时老人已经来到他身边,笑道:“晚些致谢也无妨。有方,你登顶之后随便走走,紫虚观那边有翘屋曾经悬挂吕祖遗剑数百年,你去瞻仰一番。”

心神激荡的少年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继续前行,与那名佩刀的年轻男子擦肩而过,然后小跑离去。

老儒士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年轻藩王:“对峙强敌,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们北凉边军在凉州关外遇上北莽骑军,也是如此畏畏缩缩?北凉铁骑甲天下,总不至于是你们徐家自吹自擂的吧?”

徐凤年默不作声,体内一气不坠,刹那流转八百里。

老儒士充满讥讽的激将法,没有扰乱徐凤年的心绪。

倒不是徐凤年刻意要摆出不动如山的防守架势,而是他根本就捕获不到这名老者的存在。人立于天地间,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做到纹丝不动。

女琴师薛宋官之所以目盲也能够杀人,就在于她身负妙不可言的指玄神通,根本不用眼睛去看,就可以察觉到最细微的涟漪波动,看似无风时檐下安静的风铃,她也能够清楚感受到它的摇晃,曾有儒家圣人对此境界有过阐述,称其为“心髓入微处用力”。徐凤年在接连与洪敬岩、拓跋菩萨和陈芝豹三名大宗师交手后,虽然此时天人体魄受损,远远没有恢复巅峰,但是境界并未跌落,当今天下论对于指玄境感悟之深,他依旧仅次于邓太阿、薛宋官两人而已。

正因为如此,徐凤年才会一动不动,始终握住刀柄而未拔刀。

伛偻老人笑道:“若是在等邓太阿,我劝你还是算了,这位桃花剑神如今已在吴家剑冢的剑山之上……嗯?当下已是御剑急急西行,约莫三个时辰后才能赶回武当山。没有办法,如今已至巅峰的邓太阿剑术杀人,可谓冠绝千年,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徐凤年开口问道:“你要耗掉我的气数?”

老儒士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徐凤年脸色阴沉。

老人自顾自说道:“我还要找武当掌教李玉斧。”

徐凤年好像下定决心,突然摘下腰间那柄凉刀,双手拄刀而立:“那就如你所愿,我找不到你,不意味着谁都找不到你!”

老人眯眼道:“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武当山主峰大莲花峰的紫虚观,殿内那尊享受人间千年香火的真武大帝塑像,灰尘四起!

本是死物的塑像竟是活过来一般,一脚踏下神座,大殿轰然作响。

负笈少年苟有方刚走到紫虚宫外的广场上,然后呆若木鸡,视线中一尊高达三丈的威严塑像快若奔雷地撞出道观,每一步都具有雷霆万钧之势,然后从他身边跑过,看样子是要下山。

少年眨了眨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

苟有方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真疼。

石阶那边,老人啧啧道:“有点意思。”

一连串雷声响彻武当山。

只见徐凤年身后,一尊满身紫金气的真武塑像高高跃起,手持巨大桃木剑,重重劈向台阶下的年迈儒士。

衣襟整肃的老人双手叠放在腹部,平淡道:“君子不语怪力乱神!”

身披黄金甲胄的真武塑像那一剑斩下,气势如虹。

但是当那剑就要劈在年迈儒士的头顶之时,竟是骤然静止不动,悬空而停。

徐凤年终于动了,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是羊皮裘老头儿的两袖青蛇。

虽是凉刀使出,却与李淳罡手持木马牛如出一辙。

两者之间的石阶之上,粗壮辉煌的青色剑罡如一条江水迅猛流淌。

老人洒然笑道:“君子直道而行!”

当儒士抬脚向上跨出一步,原本静止的真武塑像好似脱离束缚,桃木剑先于那道剑罡劈下。

老人举起左手,轻轻托住桃木剑,同时右手手掌迎向剑气激荡的两袖青蛇。

那种闲庭信步,如寒窗苦读多年的士子兴之所至地随手提笔书写,自然而然,毫无凝滞。

圣人气象!

伛偻儒士不知何时已经腰杆挺直,一步一步跨上台阶,左手托住那尊真武塑像,右手挡下两袖青蛇。

真武塑像的桃木剑。

李淳罡的磅礴剑气。

交相辉映之下,老人拾级而上的脚步虽缓然,但始终没有停止。

甚至老人犹有余力开口说道:“我倒要看一看你这口气能有多长。”

真武大帝塑像身上的紫气有些摇晃,而那柄几乎与人等长的木剑,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缝,从那些缝隙之间,绽放出无数条刺眼光芒。

这尊来自武当紫虚观大殿的真武塑像,当然不是真武大帝降世的人间法相,徐凤年早已放弃那份气运,再无牵连。

但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考虑,此次登山后,徐凤年将自身气数悄然凝聚其中。先前年轻藩王曾经开玩笑一般询问邓太阿,死后如何安置自身气数?桃花剑神的答案当然一如既往的潇洒:生前不管死后事。可徐凤年做不到那种无牵无挂的豁达,他需要考虑太多人太多事。让樊小柴去寻找那位木剑游侠儿是如此,很多看似无心之举的事情,皆是如此。

老儒士那张沧桑脸庞在紫气和剑罡映照下熠熠生辉,讥笑道:“北凉王,只凭你自身气数,好像力有不逮啊!”

在那道恢宏剑罡之起始处,年轻藩王沉声道:“李玉斧,你继续闭关!”

老儒士大步向前,朗声道:“徐骁挥师马踏六国,打断春秋脊梁,以至于中原遍地新坟!他死了,当真以为不用你们徐家为此还债?!”

无穷无尽的剑罡在老人手心处不断炸裂崩碎。

老人隐约间也有些怒意,大喝道:“徐凤年!你当真以为世间无人能杀你,会让你为所欲为?!只要你那个念头不灭,谢观应死了就会有澹台平静,澹台平静死了,依旧还会有下一人!”

徐凤年眉心处浮现一枚紫金枣印,他缓缓说道:“君子直道而行?我北凉铁骑戍守边关,虎头城,卧弓城,鸾鹤城,青苍城,都只有背南向北而死之人!”

年迈儒士右手手掌猛然前推,同时左手腕轻轻一抖。

整条剑罡倒退数十丈,那尊桃木剑化作齑粉的真武塑像更是被横摔出去百丈。

哪怕是对阵并非战力巅峰的徐凤年,能够从头到尾稳占上风,老人深不可测的修为,也堪称惊天地泣鬼神。

老人终于走到了台阶顶部,视野之中,年轻藩王斜提凉刀站在远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老人微笑问道:“沦落到这般田地,你还是不愿搬出整座北凉的气运来对敌?”

徐凤年吐出那口瘀血,换上一口新气。

如果没有挨了拓跋菩萨那全力一捶,老人即使修为通玄,即便能够挡下人间剑气至极的两袖青蛇,但也绝对不至于可以一掌倒推剑罡。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笑道:“我那点气数确实不多,可把你留在武当山还是有机会的。”

老人眼神中充满怜悯,一语道破天机:“本以为你会说‘哪怕我死此处,清凉山上还会有一位相貌身高相同的北凉王’,怎么,这就是跟我拼命的底气?什么时候堂堂三十万北凉铁骑共主,当之无愧的武评大宗师,也这么不思进取了?”

徐凤年握紧刀柄。

老人好像并不急于出手,不知是担心两败俱伤还是唯恐玉石俱焚,问道:“你就不好奇我是何方神圣?”

徐凤年嗤笑道:“丧家之犬!”

老人愣了愣,然后哈哈笑道:“倒也算一语中的。”

武当山脚牌坊处,有紫气登山。

正是被老儒士随手丢下山去的那尊真武塑像,虽然塑像身躯破碎不堪,但是萦绕四周的紫气反而更为浓重。

徐凤年冷笑道:“我只好奇你怎么不在上阴学宫道德林,继续装那个瞎子老琴师了。”

老儒士轻轻点头恍然道:“难怪你早有准备,原来是徐渭熊向你泄露了天机。你还真是谨小慎微,原本以我在上阴学宫对那名鱼姓女子的照拂,你怎么都不该将我视为敌人才对。只可惜现在澹台平静不会帮你,任你机关迭出,到头来仍是一切成空,万事皆休。”

徐凤年左手持凉刀,横刀在前。

他右手双指并拢,在刀背轻轻抹过。

老人笑道:“蚍蜉撼大树。”

徐凤年答道:“有位你们儒家的弟子,却说可敬不自量。”

老人挥了挥袖子:“那岂不是我误人子弟了?”

徐凤年并拢双指停在刀尖。

无声无息之间,那柄凉刀如贴符箓。

高树露曾经被此式“封山”。

老儒士依旧泰然自若,瞥了眼那柄先前平平无奇的北凉刀,当下仿佛蕴含了无穷无尽的道意,雪亮刀身之上,隐约有一条漆黑蛟龙张须游弋。

可老人竟然还有心情称赞道:“大有意思了。”

徐凤年眼前之人,本该逝世八百年之久。

从大奉王朝开国,儒家地位水涨船高,之后历朝历代,此人都被君王尊奉为至圣先师!

无数文臣,无论是否名垂青史,生前都将陪祭其左右,视为无上荣光!

张家圣府,龙虎山天师府,南北称圣八百年。

但是没有谁真的觉得赵家能够媲美张家,尤其是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羽衣卿相的赵家大概连给张家提鞋也不配吧。

这个不起眼的老儒士,便是初代张家圣人!

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神仙打架,动静可真不算小,武当山上下,大概除了某位白衣僧人的媳妇依旧鼾声如雷,几乎都披衣而起,但是无一例外,没有人过去就近凑热闹。

武帝城李淳罡王仙芝一战,太安城徐凤年邓太阿、曹长卿三大宗师各自为战,还有之后曹长卿一人攻城之战,以及一些仅次于这些巅峰之战的江湖盛事,都给过武林中人鲜血淋漓的教训,那就是没到那个份上,千万别掺和其中,否则殃及池鱼没商量!想要去对那些武评宗师的招式指指点点,难如登天。

真正的顶尖武道宗师做生死之争,绝不会给小鱼小虾在旁拍手叫好或是一惊一乍的机会。

胸前没有那串挂珠的白衣僧人坐在茅屋前的板凳上,安静抬头赏月。

同样是白衣且身形高大的女子出现在他对面。

白衣僧人没有看她,只是轻声道:“此心拖泥带水,世人皆谓之苦,唯有你我,乐在其中。”

这位天下炼气士领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我一样,又不一样。”

白衣僧人摸了摸光头,感慨道:“我闺女不知道从山脚哪里听来一句混账话,说是对世间女子而言,十年修得宋玉树,百年修得徐凤年,千年修得吕洞玄。”

百岁高龄却容颜妙龄的女子伤感呢喃道:“他不懂。”

白衣僧人叹气道:“更怕装糊涂。”

她压下那股情绪,望向白衣僧人:“不管如何,我毕竟是炼气士,都会遵循本心行事。”

白衣僧人哦了一声:“那贫僧就不请你喝茶了。”

她问道:“只是如此?”

就在此时,突然响起一个少女的清脆嗓音:“娘亲娘亲!快醒醒!爹又偷偷摸摸跟他的红颜知己见面了!”

白衣僧人脸色大变,赶紧站起身:“澹台宗主,你先别走,帮忙解释解释!”

只管替天行道的女子哪里会理睬这些狗屁倒灶的柴米油盐,直接一掠而逝。

白衣僧人僵硬转身,看到幸灾乐祸的自家闺女,睡眼惺忪的笨徒弟,还有气势汹汹拎着一把菜刀跑出屋子的媳妇。

白衣僧人灵光乍现,一本正经道:“那女子都一百多岁了,根本就不是一个辈分的人!”

妇人愣了愣:“这么老?”

白衣僧人使劲点头。

妇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老娘我正貌美如花呢,最不济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跟一个百来岁的老女人争风吃醋?

偷捏一把冷汗的白衣僧人瞪了眼自己闺女。

她做了个鬼脸,气咻咻道:“白天给娘扯得现在还疼!”

白衣僧人没好气道:“爹辛苦攒下那么点私房钱,谁让你告诉你娘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少女一愣,就在白衣僧人老怀欣慰,以为女儿良心发现有所醒悟的时候,不承想她立马转头喊道:“娘!那女子虽然岁数很大,可瞧着年轻得很哪!看上去比你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