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王子腾平静的目光, 王夫人却深知自己这个哥哥, 越是看着平静, 越是接近愤怒, 将来发作得越狠——此时不过是靠着养气功夫克制。
她不敢说出真相, 可也不敢直接否认, 嘴里还在吱吱唔唔地说着：“兄长想想, 我嫁到贾家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贾王两家又一直守望相助，现在他们大房如此行事, 可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吗？”
王子腾不理她的哭诉，王太太也没有劝解的意思，只听着丈夫继续平静地问：“那些东西真的不是你给凤丫头的？”
东西怎么不是她给的, 当时给的时候她也很心疼。
王夫人不得不边拭泪边道：“东西倒是我给凤丫头的。可是我都是看她办事爽快, 很能为我分忧，才给她赏玩的。那此都是我的陪嫁, 怎么可能会有不利子嗣的东西？”
王夫人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定是大房的人看我们落魄了, 想着法子踩我们。现在他们不过是得个四品的养马官儿就如此, 等做大了那还得了。兄长, 此风不可长, 我们王家能不能在四大家族中独占鳌头, 在此一举呀。”
这话还真是挺有扇动性的，至少王太太看向王子腾的目光里就有了些热切与期盼。可是王子腾却不为所动，冷笑着向王夫人道：“四大家族, 这也就是金陵出来的人看在眼里, 放眼朝庭上下，有几个人放在眼中？”
王子腾的脸已经不复平静，显然心里也不是没有挣扎：“而且就在你说的事儿发生之前，那个贾赦已经不再是你嘴里养马的官儿，而是去户部与忠顺亲王一起为圣人追讨欠银了！”
说着王子腾的目光顺便溜了自己太太一眼：“不光贾赦自己不用再“养马”，就是那个贾琏也是了五品的实职，与他老子一起去户部追讨欠银！”
贾琏竟然也得了实职，还一上来就是五品，更是在户部这个尽人皆知的天下钱袋子中任职！王太太嘴里轻呼了一声“真的”，也就不再多话——她家老爷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王夫人更是不甘地叫了起来：“凭什么那个好色贪钱的，就能得了实职？”
王子腾无动于衷地说道：“因为他是贾赦的儿子。”
王夫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回娘家的初衷，心里如油煎一样愤愤不平，那个贾琏从小不好读书，只知道偷鸡摸狗与丫头们胡闹，却得了实职！
可她的珠儿呢，从小聪明好学，读书用功，却死在了科举的路上。一切，不就是因为贾琏将来有爵位可以承袭，而珠儿只能靠自己！
凭什么！
王夫人的不甘几乎化成了实质，贾赦是如此，贾琏也是如此。凭什么他们就可以袭爵，可是老爷与珠儿只能自己奋斗！
“兄长，这不公平。”王夫人哀哀泣道：“凭什么他们父子生下来就可以袭爵，就不用为自己的前程操心，这不公平。”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讲？王子腾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中几乎带了怜悯：“此事是圣人金口玉言，不是你能置喙的。天儿也不早，怕是你府里还有事，我也不虚留你了。来人，送姑太太回府。”
外头的人虚应了一声，只等着主子们的动作。王太太听丈夫不欲与小姑子多谈，也站起身来：“姑太太有空儿多回来坐坐。”
王夫人还在恍惚之中，就已经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车行一半才想起，自己想着请兄长出面压制一下王熙凤，似乎还没得到答案。
只现在也不能让车再回王家，王夫人只能自己思量着，回家怎么与贾母与贾政交待。
她是怎么交待的贾琏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没有心思管了——忠顺与贾赦第二日仍是各部里挑人，想着把当今应下的十个人手凑齐，整理卷宗之事仍落在贾琏一个人的头上。
贾琏好歹也是看过报表之人，在两位大佬都没有给出明确指示的情况之下，只能自己分门别类地把那些欠银之人的情况，勾画出几张表格来，以便等那两位有心情听时，能给他们解释得明白一点儿。
只是贾琏能等得，当今却等不得。
他在早朝之上将收回欠银之事交给忠顺与贾赦，本想着这两个怎么也得给他个开门红。谁知道这都三四天过去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象欠银之事，仍如原来一样能拖就拖。
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不把自己交待之事放在心上——他们除了让贾琏没头苍蝇一样整理卷宗，再就是六部乱窜地说是要挑人。
一个临时的办事机构，办的还是明显要得罪人的差事，谁能愿意去？这也就给了忠顺与贾赦两个不办差的借口——无人可用呀，他们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呀，现在还欠银子的人也不是少数，总不能他们两人一家一家亲自上门催讨吧。
当今都怀疑，要是自己没给贾琏一个实职，是不是这两人准备就这样一事无成地拖到过年去。
紧了紧自己身上的龙袍，当今计算了一下时间，还真是离年不远了。一到过年，百姓们倒是能歌舞升平，可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却真如过关一样：
四方边防得要军饷，各部得要经费，还有受灾的地方得安抚百姓，哪儿哪儿都是要银子。可眼看着国库那已经收回来的一半已经四散无踪，还有一半的欠银没有收回，当今觉得自己对忠顺与贾赦两个真是太过仁慈了。
“去让忠顺与贾赦来见朕。”当今说出的话里怒火汹汹，李良只敢应一声，一句别话没有，就去吩咐人。
忠顺与贾赦听到当今的传召，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看得贾琏心里一阵阵冒寒气，不知道这两个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
“把你这几日整理的东西拿过来。”说话的是忠顺，可是伸手的却是贾赦：“这是我儿子整理出来的东西，王爷如此身份，不该抢了一个孩子的功劳吧。”
贾琏冷汗已经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这两个一次都没看过自己整理的东西，也不怕拿到当今面前，自己不好说清楚？
不过他也没那个胆子不给，只问贾赦：“要不我简单给老爷解释一下？”
贾赦摇头：“王爷即是能指导着你整理，自是一看就懂，不必你再废话。”
忠顺好不容易与他这几日关系修复了些，不敢驳了他意，自己粗粗看了一眼贾琏所理，道：“也算清楚。”就与贾赦一起，随那小李子一起进宫。
当今见这两人给自己行礼，没好气地问道：“那欠银你们两个是收还是不收？如今已经是十月，处处都要用银子的时候，难道非得朕与你们一起去收银子才行？”
忠顺笑得很灿烂：“皇兄若是亲自去，那些人定是双手奉献出来。”
当今知道他也就是说着好听，自己已经下过几回旨意，不想还的人家，还不是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对了，还有眼前这两个连收银子都不积极的。要不是他们自己府里早已经还了银子，当今都想直接让锦衣卫抄了他们的家。
“说说，都已经四天了，光见你们六部里乱跑，一两银子都没收回来，是不是有意懈怠差事？”说到这里当今火气更盛：
“尤其是贾赦，你是不是还打着与去太仆寺时一样的主意？想着能躲就躲？去太仆寺，你头一天去锦香楼那么个地方宴请同僚朕没有追究。去了户部呢？你倒是没宴请同僚，却去了顺天府！还是带了一群百姓胁迫顺天府立案！”
贾赦却不肯认下这个罪名，当日锦香楼一请，当今想起来就做为骂他的开头，要是再多一个顺天府，不是又给了当今骂他罚他的理由？
“回圣人，”因为有了正经差事，也可能是与忠顺亲王一起入宫，当今倒是赏了贾赦一个座位，他此时安身不住，起身向当今躬身道：
“不是臣有意哗众取宠，实在是有人要绝了臣的子嗣，臣气愤之下，自要请张府尹给臣主持公道。再说都这么些日子，顺天府还没给臣一个答复，怕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当今一拍桌子：“你这是因私废公。”
这样一顶帽子下来，贾赦不敢再辩，只好乖乖认罪。当今自是又问他们班子搭得如何，人手可都凑齐了没有。这就是忠顺主说了。
他把自己与贾赦这三日以来，六部里挖人不得，还受尽白眼之事说得委屈非常，而他们接触过的那些官员也都成了只看利益、不顾收欠银大局的禄蠹之流。
当今自是知道那些官员顾虑，不耐烦地拍着御案道：“除了连个手下都找不到，你们自己就没想过什么办法？可做了一件实事没有？”
忠顺就把贾琏这几日整理的东西拿了出来：“倒是大体整理了一下各欠银之人的背景、欠银情况、年代还有现在家财情况。”
“哦？”竟然还真的做了事？当今有些不信地看着忠顺，只当是在糊弄自己，向人伸手道：“拿来我看。”
忠顺把东西交给李良，再由李良呈给当今。
当今打开纸后，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无他，这上面的表格他不是一般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