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跟李季怎么说,是何病何症,可要带什么药和医具在身上,是否要带帮手?”洪武在屋外问道。
尚睿沉吟了一下,又瞥了夏月一眼:“一来二去,怕是又耽误了时间。”说完这句话,他将屏风上搭着的一件斗篷拉下来,罩在夏月的头上,“这里缺医少药,不如你跟我走。”这后一句是对夏月说的。
夏月的心思全在那李季身上,又问了一遍:“李季是谁?”
听见她的追问,尚睿的心绪随之静下来,缓缓地审视了她一遍。
李季?
须臾之间,尚睿已默默地将这两个字来回思量了一番,脑中没找到什么头绪,于是反问说:“他是太医院的院判,也是我的一位朋友,你可是认识?”
“真的是太医院的御医李季?”
尚睿看着她,目光游移,颔首答道:“正是。”
“我们去哪儿?”
“去他府上。”
夏月一听,心中几乎是狂喜的,顾不得多想,拢着披风,强打起精神跟着他出门去。
田远找了辆马车,对夏月说:“病情不能耽误,闵姑娘先去,我叫荷香姑娘把东西收拾好,随后就到。”
夏月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想起之前锦洛那位大夫说的话,没想到真的可以让她在帝京里遇见李季。她激动得连手都有些抖,也全然忽略了自己身上的病痛。
她在心中将子瑾的病情回顾了一遍,又暗自琢磨了一下若是看到李季后,要怎么说才能描述得简单清楚,于是她自己默默地组织了下说辞。她想得很专心,甚至忘记了尚睿带她去找李季的初衷。
等做完这一切,还没有到李季那里,她的心一松懈下来,就觉得四肢乏力,十分疲惫。
到了李季府上,明连下车去请夏月,轻轻叫了一声,却不见里面有回应,便瞅了尚睿一眼。
尚睿走去,掀开帘子。
马车很宽敞,有个小几子,还有坐垫。但是她压根什么也没碰,一个人蜷缩在一角,抱着自己的膝盖睡着了,连身上的披风都没有卸。
他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动。
车里很宽,他想要揽她过来,伸手却够不到,于是撩起袍角钻进了车里。
车内弥漫着一种清雅的暖香,和外面那凛冽的寒风比起来就像两个世界,她的脸朝着一边,眼帘紧合,眉骨上也长了一颗疮,颜色红得刺眼,那脸色十分差,差不多可以用面如土色来形容,而且呼吸仿佛微不可闻。
想到这里,他突然身形一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两指探向她的颈脉。
哪知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到她肌肤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动了一下。
他猛然收手,“噌”地站了起来,站直的时候,头撞到马车的顶棚上,“咚”的一声,整个马车都晃动了一下。
明连被车里的动静吓了一跳,忙问:“公子,怎么了?”
夏月被这动静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到眼前的尚睿,睡眼蒙眬。
突然,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到了?”她问。
他未答任何人,一言不发地从马车上下来。
夏月从后面跟了出来,没想到脚跟一落地,大概因为病中体虚,加上又在车内坐了太久堵了血脉,眼前忽地一黑,双膝顿时软了下去。明连见状急忙去扶,却没来得及,她的后脑勺随即重重磕在马车的边沿上。
旁边人都是一阵惊呼。
尚睿闻声回头,看到这一幕却是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让李季叫府里的仆妇将她背了进去,便带人回宫了。
因为昨夜一宿未合眼,尚睿到了康宁殿,突然觉得有点乏,吃了些东西便上榻静静地躺着,竟然想起旧事。
小的时候,母亲时常暗中教导他。
“人君御臣,相易而将难,将有两种,有贤将,有才将。御相以礼,御将以术。睿儿可知如何做?”母亲问。
少年的他答道:“御贤将之术应该以信,御才将之术应以人君的智慧。”
“所以御将军难,御才将更难。那睿儿爱贤将,还是才将?”
“儿臣以为人君任用将帅出征,除了驾驭将军,最重要的是兵强。可是,”他看了一眼母亲又说,“母妃,儿臣只想做宁哥哥的贤将,为宁哥哥征战沙场,不想学如何御人。日后,儿臣做一个卫戍边疆的将军可好?”
刚说完,母妃就生气地一耳光打在他的左脸上:“瞧你的出息!”
尚睿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得母妃那样生气,但还是忍着疼,冲徐贵妃笑了笑:“母妃不要生气,孩儿好好学便是。”
说完就赶紧在桌子旁坐好,认真地读起母亲找来的东西。刚读了没几句,母亲又突然紧紧地抱住他:“睿儿,母亲不该打你,不该生气,只是在这深宫里,你不争,别人就会和你争的,到时候你想拥有、想保护的都会被人踩在地上。”
如今,尚睿想问一句,那我现在又拥有什么?
富有四海,予取予求?
他怆然一笑。
四
“你叫什么?”
“闵夏月。”
“你爹呢?”
“爹爹叫闵驿。”
“他是谁?”
“他是我弟弟。”
“多大了?”
睡梦中,她一直念叨着这些话。那一年,无论是娘亲,还是爹,都老叫她背,时不时拿来考她,就怕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所以她不停地重复,记了又记,以至于后来自己都觉得这才是实话。
“叫李季来,要快。”尚睿的声音突然就窜进夏月的脑子里。
猛地,夏月惊坐起来,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儿?”
现下已经是半夜,荷香不过打了个盹儿,此刻听到夏月的声音也猛地醒过来:“小姐,你醒了。”
“这是?”夏月觉得头疼欲裂。
“这是李院判府上,洪公子送你过来的啊,他着急你的病,带着你先走。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跟着田大人来了。”
荷香又埋怨了一句:“也不知洪公子路上是怎么照顾你的,让你头都差点摔破了。”
夏月却没理,只是问:“李季?我要见李季,荷香,我要见李季。”
荷香答:“是,是。李大人刚才已经来给你施了一次针,也一直等着,吩咐我若是你醒了,也要马上去叫他。”说完就去门外传话。
过了一会儿,李季来了。
夏月打量了一下他,大约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衣着和面目都平淡无奇,和她心中所预想的那种国手的仙风道骨截然不同。
“李季,李大人?”夏月问。
“正是鄙人。”李季点点头。
夏月心头一震:“李大人,小女有一事相求。”
“姑娘不必说,李某受人所托,定会竭尽所能医治姑娘。”他面色无波,坐在一边,不冷不淡地答了一句,伸手又为夏月诊脉。
“不是为我治,是为另外一个人……”
李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打断她道:“姑娘自身难保,等活过这几日,再说下文吧。”
他一句话便道出了夏月病情的凶险。
“这是黑殷痧吧?”夏月问。
李季点点头。
“李大人不怕我传染吗?”
“所以我听田大人说你把自己关起来了?”李季反问她。
“我……”
“其实世人误会了,这病光这样是不传染的,除非接触到里面的脓汁。”
听他这么一说,夏月放下心来。
稍后,李季净了手,叫药童把一个黑色的漆盒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均匀地并排着长长短短的银针。他点了一盏火,取出一只稍微长一点的针,用两指轻轻拈着,在火上燎了两下,随后移到夏月身前,朝曲池穴扎去。
他下针比一般人快,且没有迟疑。夏月只在针尖刺破皮肤的那一瞬间感觉到有点刺痛,随后就是一种酸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