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瞅出端倪,主动道:“你们夫妻俩歇着,我去灶房烧锅水给你们烫烫身子。”
子瑾面色一滞,本想纠正“夫妻”两字,但是又唯恐这样就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又谢:“我就不用了,还麻烦您将水放烫些,帮她洗一洗。”他低头瞅了瞅夏月,迟疑了稍许,“能不能再向大娘您借一套给她穿的衣裳?”
赵大娘探过头看了一眼夏月,故意说:“哎哟——淋这么湿,别染上风寒了,我立马就去烧水。”
水烧好,赵大娘找来衣服,已近二更。
除了不停地流眼泪,夏月什么话也不说。
子瑾拜托赵大娘帮忙,但是哪知她连坐都坐不稳,放在浴盆里只要子瑾一松手,她的身体就要下滑,连脸沉到水里都毫无知觉。
于是他只好守在浴盆旁,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然后尴尬地别过脸去,面色绯红。
赵大娘一点一点地在水里为她褪去那残缺不全的里衣,眼睛一湿:“真是造孽啊。”
把夏月安顿好之后,赵大娘对子瑾说:“孩子,你也洗了换件干净衣裳吧。”
赵大娘说第一遍的时候,子瑾正抱夏月回屋,背对着她,没有答话。她只觉得纳闷,隔这么近不可能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她到他们住的屋,又说:“水烧好了,你也去烫烫。”
子瑾正要回绝。
赵大娘抢先道:“别又说不用,看你冻得脸都青了。孩子,你没想想要是你也倒了,她可怎么办?”
子瑾看了看怀里的夏月,似乎有些被说服。赵大娘趁机挥挥手:“快去吧,我帮你守着她。衣服搁在灶旁的板凳上了。”
于是,子瑾将夏月放在床上,刚要抽身的时候,却被什么东西拉住。回身一看,是夏月的手。
她的手死死地拽住子瑾的袖子,不肯放开。
子瑾心中微涩。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让您费心了。”
“唉——”赵大娘看在眼里,也不再多说。
“大娘您别担心,这衣服穿在身上一会儿就烘干了。”
“那你们歇着吧。”
一会儿,赵大娘又挪了个火盆来,这才放心地回屋去睡。
桌上一灯如豆。
“我的袖子是湿的,抓着凉。”他慢慢地为她擦干头发。
她依在他怀里,任他摆布,不说话,只是流眼泪,而那只手死死不松开他的衣服。
他拿着布从发跟到发尖,一点一点地拭去水珠。很多等不急的珠子,滴到子瑾胸前原本就湿漉漉的衣襟上,颜色又深了一层。
外面的雨又大了。
他蹙了蹙眉,看着夏月抓住自己冰凉衣服的手,伸手一摸,她好不容易烫暖和的手又凉了,于是想让她放开。
“月儿,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松了吧,要不我牵你的手。”连哄带劝,才缓缓将她手移到自己掌中。
他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月儿,记不记得以前我病着晚上又怕黑,你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守在床边。
“小时候,白天牵着我在锦洛的大街小巷到处走,一副怕我被别人欺负的样子。书院里那个被你教训过的吴野,你还记得吗?”
他将她放床上,自己坐在床沿,看着夏月。
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如今我都长大了,为什么你的手还是这么小,所以应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子瑾神色一黯。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了。
“要不是我突然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你怎么会跑出去。
“所以才……
“我明明从那个地方过了好多回,都没有听见你叫我。
“如果我不是个聋子,如果我听得见声音,如果我不是现在这副样子。”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子瑾的心中升起一种莫大的悲哀,声音都开始颤抖。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这种残缺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悲哀。
就算是以前别人指着他的背影嘲笑,他也是不怎么介意的。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漫长的自言自语最后化作痛入心扉的自责。
坐到深夜,衣裳的湿气也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