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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船(22)(1 / 2)

作品:琼瑶作品第一辑|作者:琼瑶|分类:其他类型|更新:2021-03-14|字数:5067字

“到现在,我对你了解得还太少,”雅真继续说,“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不过,我已经准备要喜欢你了。”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这年轻人身上有某种令人心折的力量,“说实话,有一段时间我相当反对你,但是,为了可欣,我只得隐忍。所有做母亲的,对儿女都会有过多的希望,我对可欣也是。不过,随着时间和经历,我的看法也改变了很多,我现在只希望可欣快乐,因为快乐是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东西。”她把可欣的手交在纪远的手里,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它们,“纪远,我现在把可欣给你了,我不要求你将来发大财、成大名、立大业,只要你向我保证一件事,保证永远让可欣快乐。”

纪远注视着雅真,他的眼睛诚恳真挚,严肃地点了点头,他郑重地说:

“我向您保证,伯母。”

“你应该改口了,纪远,”可欣插进来说,“你该叫一声——”

“我知道,”纪远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一个对我很陌生的字。我从小就失去母亲,父亲是个漂泊江湖的艺人——他自己有个技术团,我跟着他东奔西跑。没多久,他和一位女艺人同居,强迫我学习许多我不愿学的东西,我逃走了。从此,我流浪了很多地方,做过学徒、苦工、泥水匠……一直在半工半读,我知道只有不断奋斗,才可能闯出天下,我不想再做个江湖艺人。后来,我来到台湾,又考进大学——命运对我是很宽大的。这样子长大,我几乎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我曾叫过‘妈’,”他的目光蒙昽地、热切地望着雅真,带着份孺子的渴慕之情,低低地说,“我纪远何其幸运。您已经接纳了我,是么?我可以叫您一声——”他用舌头润润嘴唇,显然这个陌生的字有些难于出口,“妈?”

雅真突然感到热泪盈眶,一刹那间,她有拥抱这个男孩子的冲动。从纪远简单的叙述里,她读出许多不简单的血与泪。这孩子没有隐瞒他的身世,从童年到现在,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她明白可欣的感情了。嘉文可能是株温室里的奇卉,纪远却是棵禁得起风暴的大树。在他那枝丫和密叶之下,应该是个安全而可靠的所在。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懂了!明白了,也放心了。握紧那两只手,她喃喃地说:

“什么都好了,我现在有两个孩子了。”凝视着纪远,她纳闷地又加了一句,“奇怪,我刚刚才在准备喜欢你,现在我就已经喜欢你了。”用手背揉揉湿润的眼睛,她在满足与欣慰的激情中,早已忘记曾为婚礼的简陋而有过的伤心和失望了。

夜深了,一对新人回到新房里。窗外繁星满天,月华似水,房间里意密情深,温馨如梦。可欣和纪远依偎地站在窗前,看着那星月朦胧的小院子里,几点流萤在夜雾中穿来穿去。纪远的手臂拥着可欣的肩,后者的头倚靠在前者坚实的胸膛上。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息。书桌上燃着一对红色的喜烛,这是雅真特别安排的,烛光荧荧袅袅,更增加了一份梦般的情调。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可欣轻声地说。

“什么东西?”

“关于你那些事,你的家庭,和你的童年。”

“你没听过的事还多着呢!”纪远笑了笑,“慢慢地我会告诉你,一些挣扎,一些苦痛,和——一些罪恶。”

“一些罪恶?”可欣愣了愣。

“是的,有一些罪恶纪远轻轻地说,把可欣更揽紧了些,如果我说出来,你会不要我了。我不是那种平平稳稳长大的人,在许多痛苦的经验里,为了生存,人常常什么都肯做……”

“你偷过?抢过?”

“或者。”纪远笑了,“我偷过农夫田里的甘蔗和地瓜,抢过锯木厂的木片和木屑,捡过香烟头,甚至乞讨……”

可欣战栗了一下。

“你吃惊了?”纪远的笑变成了一声叹息,“你该多了解我一些,我的历史说出来会使你害怕。可欣,你并不知道你嫁了怎么样的一个丈夫。”

“我知道。”可欣说。

“知道些什么?”

“知道你是个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的人,知道你是个永远倒不下去的人,”她的面颊贴紧了他的胸,“还知道——你是个时代考验中长大的人。是个我宁可牺牲一切,也必须要嫁的人!”

他用手触摸她柔软的长发。

“你被爱情热昏了,”他幽幽地说,“我了解自己,在坚强的外表下也藏着懦弱,还不只懦弱,我自私、孤僻、虚伪……有许许多多你看不见的缺点。”

“这些缺点每个人都一样有,不是吗?好人与坏人的差别,只在于这些缺点的轻重之分而已。我很明白你只是一个人,我也并不希望你是个神。”

纪远托起了可欣的下巴,凝视着她的脸。

“还有,”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必须告诉你,我并不——纯洁。”

可欣的脸红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有。”

“什么?”

“最庸俗的三个字——我爱你。”

室内那样静,静得可以听到烛花的爆裂,“噗”的一声,那样清脆地绽开。跳动的火焰向上奔蹿,荧荧然焕发着梦似的光华。穿过窗棂的风低且柔,院中的小草在轻轻碎语,树梢的夜雾氤氲迷离,广漠的穹苍被星星穿了无数透光的小孔,像撒满了流萤,在那儿明明灭灭。半规晓月,掩映在云层之中,忽隐忽现。夜,是属于诗的,属于梦的,属于幻想的,属于爱与泪的。

“告诉我。”可欣轻声地说,她的头枕在纪远的胳膊上,一头长发柔和地披泻在枕头上。月光从窗口斜射进来,一片淡淡的银白,和烛光那朦胧的红糅合在一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我?”

纪远轻笑了一声,把头转开,回避地说:

“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的,告诉我。”

“应该是见第一面的时候。”纪远望着窗外,“你给我一个奇怪的印象,使我在你的面前无法遁形。”

“你常在别人面前遁形的,是么?”

“不错。”纪远笑着,有一抹不寻常的羞涩。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