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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潮声(11)(1 / 2)

作品:琼瑶作品第一辑|作者:琼瑶|分类:其他类型|更新:2021-03-14|字数:5047字

“老实说,妈,我宁可嫁给要饭的、拉车的、踩三轮的,等天下男人都死绝了,还轮不到景嵩呢!”

“你这是怎么了?景嵩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让你恨得这样咬牙切齿!”

“不是恨,而是看到他就讨厌,这是无可奈何的!……而且,妈,”嘉媛靠近母亲,挤挤眼睛说,“根据优生学,亲上加亲最要不得,血缘太近会生出白痴儿子的,你总不愿意有个白痴外孙吧!”

“胡说八道!”母亲说,“我的父母是一连三代中表联姻,我也不是白痴呀!何况你和景嵩是表了又表,不知表了几千里了,还什么血缘太近!”

“唉!”嘉媛叹口气说,“总之一句话,我不嫁给他!”说完,为了怕母亲继续哕嗦,她一溜烟钻进了自己的卧房,同时倒在床上,拉开了被褥蒙头大睡。

这次谈话后的第二天,嘉媛从外面回家,一进客厅,就发现表姨坐在那儿。见到了嘉媛,表姨就一个劲儿把嘉嫒的生活情况兜着圈子问,弄得嘉媛一肚子的不耐烦,最后,表姨总算问到主题了:

“嘉媛,你年纪不小了,男朋友一定很多吧!”

“哦,多得很,”嘉媛立即说,“让我算算看,李梦潭、王家驹、张立祥、赵文、杨克强……”她背了一大串名字,跟着她的背诵,表姨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母亲却气得在旁边干瞪眼。嘉媛假装看不见,继续说,“这些都是跳过舞,看过电影的,至于进过咖啡馆谈过亲热话的有张鹏,郑云岚、朱子明……”

“哦,我的天,嘉媛,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这样交朋友的呀!”表姨皱着眉问。

“表姨妈,”嘉媛慢吞吞地说,“你不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父母做主的时代早已过去,现在要自由恋爱,您放心,我不会找不着婆家的!”说完,她知道母亲和表姨的脸色一定都不对,为了免得挨骂起见,她故伎重施,对着自己的卧房溜去。一走进卧房,嘉媛不禁瞪大了眼睛,原来那个“讨厌鬼”罗景嵩正大模大样地坐在她书桌前面。这还不说,他还捧着一本册子津津有味地读着,嘉媛立即认出是她的日记本,那上面还记载了昨日和母亲谈话的内容!嘉媛不禁抽了一口凉气,在一阵惊诧之后,愤怒立刻统治了她,她跳着脚大骂了起来:

“不经别人许可,擅入别人房间已经不对,乱翻别人东西更是可恶,偷看别人日记简直是罪大恶极!你这人根本就一点品德都没有……”

景嵩站了起来,抱着手静静地望着她,听任她一连串地骂下去,这种冷静而安闲的态度使她更冒火,她搜尽枯肠把能够骂人的句子都找了出来,足足骂了一刻钟之久,最后,当她看到他依然静静地站着,童年的口头语不禁冲口而出:

“讨厌鬼!”

骂完这一句,她安静了,觉得再也没有话可说。景嵩凝视了她一两分钟,才冷静地问:

“骂完了吗?”然后说,“如果你骂完了,就听我说几句,擅入你的房间是想和你私下谈几句,至于日记本,应该怪你自己不小心,它正摊开在桌子上,而内容又太吸引我,使我不能不看下去。现在,我向你道歉,不过,我庆幸我看了你的日记,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但,你也误会了我,我并没有意思要娶你,这完全是妈单方面的意思,我从没有转过要和你结婚的念头!”

“怎么?……”嘉媛呆呆地看着景嵩。景嵩紧紧地盯着她,两道浓眉微锁着,明澈的眼睛看起来深邃难测。

“嘉媛,”他缓缓地说,“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妹妹,并没有追求你的居心,但也没有料到你会如此讨厌我!”

嘉媛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描绘的情绪。景嵩走近了她,轻轻地说:

“嘉媛,从小到现在,你仔细地、好好地看过我吗?再看看,把我从发尖看到脚趾,真的没有一个地方顺眼吗?真的吗?”

嘉媛感到脸在发热,心里充塞着懊恼和不安,景嵩那轻缓的、柔和的声音给了她一种压迫感,使她几乎无法抬起眼睛来。室内有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然后,景嵩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讨厌我,这给了我一个教训,我太疏忽,太忽略别人的感情。嘉媛,不要为这事烦恼,没有人会强迫你嫁给我,我呀,”他耸耸肩,脸上浮起了一个近乎凄凉的表情,这表情对嘉媛是陌生的,这完全不同于他往日的洒脱不羁。“我呢,我也再不会来麻烦你,从今天起,我不会来看你,直到你结婚的时候。”

嘉媛张着嘴,觉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酸酸的,满不是滋味。景嵩看了她一眼,突然说: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还是——因为你有一点喜欢我了吗?真的,我觉得很奇怪,我发现我是真正地在爱你了!”

“见鬼!”嘉媛冲口而出地说。但是,立即,她发现自己被拉到了景嵩的身边,发现景嵩有力的手揽住了她,更惊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反抗,而是近乎满意地顺从着他,似乎早已忘记这是一个自己从小讨厌的人。

“怎样?嘉媛,让我们结婚吧,我教你怎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吗?”景嵩在她的耳边问。

“啊,你——你这个讨厌鬼!”嘉媛大声喊,一面却满足地阖上了眼睛。

【尤加利树·雨滴·梦】

雨,把天和地连成了混混沌沌的一片。

梦槐坐在窗子前面,用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外面被暮色和雨雾揉成一团的朦胧的景物。那条两旁种植着高大的尤加利树的公路,在雨色里显得格外地寂静和苍凉。浴在雨中的柏油路面无尽止地向前伸展着,带着股令人不解的诱惑味道,似乎在对梦槐说:

“来,走走看。沿着我走,我带你到世界的尽头去!”

她歪歪头,斜睨着那条公路,好像必须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这份“挑逗”。接着,她蹙蹙眉,用手揉揉鼻子。傻气!不是吗?谁会愿意在这斜风细雨的天气出去漫无目的地闲逛?给幼谦知道了,会说什么?发神经?她坐正了身子,好像幼谦的指责已经来了,四面望望,空空的房子盛着浓浓的寂寞,幼谦还没有回来。向窗子更加贴近了一些,前额抵着窗玻璃,手腕搁在窗台上,下巴放在手背上。雨滴正在玻璃上滑落,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聚,视线被封断了。她扬扬头,移开了身子,望着玻璃上那一大片水气。下意识地,她用手指在那片水气上划着字,随意划出的,竟是尘封在脑子里的一阕朱淑真的词:

斜风细雨乍春寒,

对樽前,忆前欢,

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

芳草断烟南浦路,

和别泪,看青山。

才写了上面半阕,一声门响使她陡地惊跳了一下,回过身子,房门已开,幼谦正大踏步地跨进来。她站起身,感到面庞发热,好像自己是个正在犯错的孩子。下意识地,她趔趄着用背脊遮住那写着字的玻璃窗,赧然地凝视着正摘下雨帽,脱下雨衣的幼谦。

“回来了?”她嗫嚅着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