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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几度夕阳红(9)(1 / 2)

作品:琼瑶作品第一辑|作者:琼瑶|分类:其他类型|更新:2021-03-14|字数:5092字

晓彤走过去,一面俯身拾起榻榻米上的碎玻璃,一面担心地问:

“爸爸呢?”

“出去了。”

“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梦竹说,叹了口气,跪在榻榻米上,细心地把那些颜料能用的再装起来,为了购买这些颜料,他们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素!她用纸片把泡过的颜料兜起来,再倾进碟子里,晓彤插嘴说:

“妈妈,那些颜料已经脏了,还能用吗?”

梦竹呆了呆,看着地下的颜料,是的,脏了,已不能用了。她咬住嘴唇,突然用手蒙住了脸,失声地痛哭了起来。晓彤大吃一惊,立即扑了过去,抱住母亲,叫着说:

“妈妈!不不不!妈妈!不!”

梦竹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床边去躺下,她仍然在哭,心底的郁结一旦得到宣泄,就一发而不可止。晓彤跪在母亲床前,不住地摇着母亲,惊惧地叫着:

“妈妈!不要!妈妈!不要!”她不大明白发生过了什么,不过,自从父亲重拾画笔,脾气就出奇地坏,他没画好过一张画,却发过无数次的脾气。她是深深了解母亲最近所受的折磨和委屈,看到母亲伤心,她自己也鼻中酸楚而眼泪汪汪了。她哀求地说:“妈妈,不要哭,哦,妈妈!”她把头扑在母亲身边,几乎也要哭了。

“晓形,”梦竹止住了眼泪,从泪雾中凝视着逐渐长成的女儿,幽幽地说,“一个人怎样能弥补以前的错误呢?当你年轻时不慎做错一件事,你就必须用你这一生来做代价吗?”

晓彤愣住了,说:

“妈妈,你在说什么?”

“哦,”梦竹醒悟了过来,“没什么,晓彤,我太疲倦了,我想躺一躺,你把房子收拾一下,自己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吧!”

晓彤点了点头,注视着母亲,梦竹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残余着眼泪。在梦竹的鬓边,晓彤发现了一根白发,这使她心中一阵酸楚,因为母亲还不到该有白发的年龄,她才只有三十八岁!

【6】

魏如峰仰卧在床上,用手枕着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凹凸的图案出神。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中射进来,照在屋角上方的白墙上。光线所经之处,无数尘埃的小粒在阳光中闪熠。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魏如峰的呼吸沉缓而规律地起伏着,空气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颇不寻常的孤寂和郁闷。魏如峰把眼光从天花板上调向阳光绚烂的窗子,过久的凝视使他的眼睛发涩,枕在头下的双臂也微感酸痛。把手从头下抽了出来,他翻了一个身,侧面而卧,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小说,翻开来,想定下心来细看。可是,书上的字浮动着,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变幻成那清莹如水的眼睛,和一朵朵稚气的、雅致的、宁静的微笑。他抛下了书,近乎愤怒地自语了一句:

“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我打赌她是什么都不懂的!”

但,这句话并无助于他烦躁的心情,反而使他更加郁闷,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看手表,三点钟正。去?还是不去?这么多个星期六,都是白等了,他实在不相信这个星期六她就会去。每个星期六下午,孤坐在“铃兰”的老位子上,像个傻瓜般从午后等到天黑。这种傻气的行为简直不像他魏如峰会做出来的!那个女孩子有什么了不起?论容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不知道结交过多少,论吸引力,她根本就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一袭学生制服所裹着的瘦弱的身子,一对迷茫的,什么都不懂的眼睛!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抛掷不下?值得他每个星期六一次又一次地去碰钉子?这么多年来,混迹于商业场中,在社会及商场的习俗下,他也有过许多不同的经验!可是,他总以自己的坚强和定力而自负,他永远那样洒脱不羁,从不被任何一个女性所折服!而现在,为了这样一个小女孩,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简直近乎不可解的滑稽!他为自己这份牵肠萦怀,抛掷不下的感情而生气,想想看,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一个读中学的女学生!

在床沿上坐了半天,烦躁却越来越厉害了,到底为了什么,她居然不肯到“铃兰”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还是看不起他?没想到他魏如峰,竟然追不上这个小女孩!咬了咬牙,他猛地跳了起来,他不能永远处在被动地位,株守着三点半“铃兰”之约!

“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去!”他下决心的说,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要不然,干脆闯到她家里去!”他解开衬衫钮扣,预备换上干净的。但,才解了两个钮扣,他又颓然地停下手来,把那件干净衬衫往床上一扔,叹了口气,重新落坐在床沿上,自言自语地说:“魏如峰,魏如峰,你不是十八九岁,轻举妄动的年龄了,别再做些幼稚的傻事吧!”

用手托着下巴,他又怔怔地发起呆来。

“表少爷!电话!”

楼下阿金的一声叫喊,把他从沉思里唤醒过来,他从床沿上猛跳起来,一种直觉的念头闪电般地来到他的脑中:“是她!”冲出房门,带着种反常的兴奋,他三级并作两级地冲下楼梯,蹿进客厅里。一跑进客厅,他就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看刚刚送来的晚报,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何慕天抬起头来,诧异地望望他。他有些为自己失常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放慢了脚步,他故示从容地走到电话机旁,握起了听筒。

“喂?”他询问地喂了一声,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和微颤的声音。

“喂,”女性的声音,娇媚而带磁性,“如峰吗?猜猜我是谁?”

“哦,”他嘘出一口气,失望使他的心脏往地底下沉。又是她!该死!对着听筒,他没好气地说:“你的声音谁还听不出来?有事没有?”

“怎么,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呀?”

“我最近忙得要死,”他厌烦地说,“到底有什么事?”

“别这样打官腔好不好?”对方在大撒其娇,“你忙些什么嘛,一个月都看不到人影!今天晚上……”

“我没空,对不起,”他打断了对方,“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不等对方再说话,他立即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来,他看到何慕天正把一对审视着他的眼光调回到报纸上。他有些赧然,却有更多的失望。无精打采地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上了楼,回进自己的房中。

关上房门,他又和衣往床上一躺。今天绝不再去“铃兰”当傻瓜了,让别人看着都莫名其妙。杨晓彤,去她的吧!天下女人多着呢,她算得了什么?闭上眼睛,他试着去排除自己脑中纷杂的思想。

一声门响,有人推开了房门,来到床边,他睁开眼睛,霜霜正含笑地立在床前,低头望着他。

“哈!”霜霜叫着说:“真难得,大少爷这个星期六居然会在家里!”

“唔,”魏如峰哼了一声,“同样难得,你居然也会在家里。”

“你每个星期六下午都跑出去,你怎么知道我星期六下午在不在家呢?”霜霜抢白地问,“其实,我近来最乖了,你问爸爸,我是不是很少跑出去了?”

“是吗?”魏如峰问,望着霜霜。真的,霜霜好像有些改变。穿着件浅绿的秋装,头发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竟有股温柔沉静的味道。“不错!”他赞美似的说,“很有进步。”

“别那么老气横秋的!”霜霜说。她在魏如峰床前蹲了下来,研究地审视着他说:“气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呀!”

“看你近来魂不守舍的,怎么回事?我会看相,知道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没有呀!”

“和谁生气了吗?”

“没有呀!”

“有心事吗?”

“没有呀!”

“没有呀,没有呀!”霜霜学着他说,“那么,为什么不高兴?可别再对我说没有呀,我看得出你不高兴。是为了公司里的事吗?爸爸昨天还在说,要把你的位置再提高呢!他说你对商业有天才。”

“商业!”魏如峰感慨地说,“我正准备改行呢!”

“改行?为什么?公司里有人得罪了你吗?”

“别胡思乱想了!”魏如峰坐起身来,“只是我对商业没兴趣,想去教书!”

“教书!好奇怪的想法!”霜霜站起来,走到魏如峰的书桌前面,桌上正有一张摊开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字,她拿起来一看,字迹是魏如峰的,杂乱无章地写着些诗词中片段的句子,如: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