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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我是一片云(12)(1 / 2)

作品:琼瑶作品第二辑|作者:琼瑶|分类:其他类型|更新:2021-01-30|字数:5084字

兆培一直在一边倾听,这时,他忽然忍无可忍地扑了过来,抓住宛露的手臂,他疯狂地摇撼着她,大喊着说:

“你疯了!宛露!住口!宛露!你有什么权利责怪爸爸妈妈?只因为他们收养了你,教育了你,爱护了你!你的生命本如草芥,死不足惜,难道养育你反而成了罪过?你还有没有人心?有没有头脑?有没有思想?有没有感情?”

宛露被兆培的一阵摇撼摇醒了,张大了眼睛,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再也吐不出声音。兆培咽了一口口水,冷静了一下自己,他回头对父母说:

“爸爸,妈,你们下楼去坐一坐,我想和宛露单独谈一谈!”

“兆培!”段立森不安地喊了一句,若有所思地望着儿子,“你……也要卷进这件事吗?”

“既是家里的一分子,发生了事情,就谁也逃不掉!”兆培说,稳定地望着父亲,“爸,你放心!”

“好吧!”段立森长叹了一声,挽住妻子往门口走去,“你们年轻人,或者比较容易沟通,你们谈谈吧!”他疲倦地、沮丧地、不安地带着段太太走出了屋子。

兆培把房门关好,回到了宛露的面前,他平日的嘻嘻哈哈都已消失无踪,他看来严肃而沉着。拉了一张椅子,他坐在宛露的对面,宛露自从被他乱摇了一阵之后,就像个石头雕像般呆坐在那儿,瞪大了眼睛,动也不动。

“宛露,”兆培深沉地说,“你不觉得,你对爸爸妈妈所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公平吗?”

宛露终于抬起眼睛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用对我说什么,”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我也不想听你,因为你根本不可能了解我今天的心情!”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她又大叫了起来,“你是他们的儿子,你理所当然地享有他们的爱!你不必等到二十岁,来发现你是个弃儿!来面对生育之恩与养育之恩的选择,你幸福,你快乐……”

“别叫!”兆培哑声说,他的声音里有种巨大的力量,使她不自禁地停了口,“听我说,宛露,”他死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声音低沉、有力,而清晰。

“妈妈自幼就有心脏病,她根本不可能生育,不只是你,也包括我!”

宛露愕然地抬起头来,张大了嘴。

“哥哥,”她嘶哑地、不信任地说,“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

“我不是安慰你,”兆培肯定地说,眼光定定地停在她脸上,“我十八岁那年,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我看到一张医院的诊断书,妈妈不可能生育,我到医院求证过,然后,我直接地问了爸爸,爸爸没有隐瞒我,我是从孤儿院里抱来的!”

宛露的眼睛张得更大了。

“你不要以为我的地位比你高,宛露,我们是平等的。今天,你比我还幸运,因为你起码知道了你的生母是谁,而我呢?我的生父生母都不可考,我是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的!”

宛露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你知道我也痛苦过吗?但是,很快我就摆脱了这份痛苦,因为我体会出我的幸福。你刚刚说到生育之恩与养育之恩,你知不知道,生育是出于偶然,说得难听一点,很可能是男女偷欢之后的副产品,生而不养,不如不生!而养育,却必须付出最大的爱心与耐心!哪一个孩子,会不经哺育而长大!宛露,我想明白了之后,我心里只有爱,没有恨,爱我们的爸爸妈妈!因为,他们是真正爱我们才要我们的!不是为了追求一时的欢愉而生我们的!你懂了吗,宛露?”

宛露依然不说话,她整个人都呆了。

“从此,”兆培继续说,“我知道我是段立森的儿子!我再也不管其他,我以我的父母为骄傲,为快乐,我以我的家庭为光荣。虽然,我的生身父母,很可能是流氓,是娼妓,我不管!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是段立森和吴慧中的儿子!今天,即使有个豪门巨富来认我,我也不认!我只认得我现在的爸爸妈妈!”

宛露的泪痕已干,她眼睛里闪着黑幽幽的光。

“好了,”兆培站起身来,“你去怪爸爸妈妈吧,去怪他们收留了你,去怪他们养育了你,去怪他们这些年来无条件地爱你!你去恨他们吧,怨他们吧!反正,你已经有了生母,恨完了,怨完了,你可以回到你生母身边去!反正,生育之恩与养育之恩里你只能选一样!”

宛露抛开了身上的毯子,丢下了那个热水袋,她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你要干什么?”兆培问。

“去楼下找爸爸妈妈。”她低语,走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眼睛湿润地看着兆培。“哥哥,”她由衷地喊了一声,“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好的一个哥哥!”

“你更应该知道的,是我们有怎样一个家庭!”兆培说,“妈妈从没骗过我们,你是玫瑰花芯里长出来的,我是苹果树上摘下来的。”

宛露走出房门,沿阶下楼。段立森正和太太并肩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段立森在轻拍着太太的手背,无言地安慰着她。宛露笔直地走到他们面前,慢慢地跪倒在沙发前面,她一手拉住母亲,一手拉住父亲,把面颊埋进了段太太的衣服里。

“爸爸,妈妈,”她低语,“我爱你们,要你们,永远永远。你们是我唯一的父母,再也没有别人。”

【10】

顾友岚抬头望着那已建到六楼的美奂大厦,核对着自己手里的建筑图,工人们已排好了七楼顶的钢筋,在工程局派人来检查之前,他必须先鉴定一下工作是不是认真而完满,是不是符合要求。乘上室外那架临时电梯,他吊上了六楼的楼顶,爬在鹰架上,他和副工程师讨论着,研究着,也争辩着。安全第一,省钱是绝对不行的!他坚持他的原则,副工程师有副工程师的看法,两人讨论了好半天,那鹰架窄小危陡,他居高临下,望着楼下的工地和街头的人群。街对面,另一栋十四层的美伦大厦也已破土,这些年来,台湾的繁荣令人震惊,怎么有这么多人肯出钱买房子?

从鹰架上回到电梯,再从高空吊下来,他已经弄了一身的尘土和那钢架上的铁锈。还好他穿着的是一身牛仔衣,但双手上全是泥土,正要走往工地临时搭盖的办事处去,他被喊住了:

“友岚!”

他回头,兆培正靠在那工地的柱子上看着他。兆培不像平常那样充满生气和喜悦了,他脸上有某种沉重的、不安的表情,这使友岚有些迷惑了,他望着兆培:

“你特地来找我吗?”

“不找你找谁?”

“下班了?”他问。

“我今天是值早班,”兆培说,深思地望着友岚,“现在已经快五点钟了,你能不能离开工地?我有点事想和你谈一谈。”

友岚看了他两秒钟,立刻说:

“好,我洗一个手,交代一声就来!”

洗了手,交代完了工作,友岚走出办事处。对兆培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笑笑,在兆培背上敲了一记:

“你怎么了?失恋了吗?我看你那位李玢玢对你一往情深,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除非是你的牛脾气发作,不懂得温柔体贴,把人给得罪了……”他们走到友岚的“跑天下”前面,开了车门,友岚说:“进去吧!我们找一家咖啡馆坐坐。”

“不用去咖啡馆,”兆培坐进了车子,望着在驾驶座上的友岚,“友岚,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我的事情,而是为了你和宛露。”

友岚的脸色僵住了,他的眼睛直视着玻璃窗前面。

“什么意思?”他故作冷淡地问,“我听说她最近和一个新闻记者来往密切,难道他们吹了吗?”

“我不知道。”兆培说,“吹不吹我觉得都没关系,如果是我爱的女孩子,即使是别人的女朋友,我也会把她给抢过来。不战而认输,反正不是我的哲学。”

友岚震动了一下,很快地掉头望着兆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