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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5章 时作何光景(2 / 2)

作品:除灵者传说|作者:除灵者写me|分类:玄幻魔法|更新:2020-12-23|字数:18658字

延胡索(一钱五分酒炒)

炙甘草(八分)

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

贾蓉看了说:“高明的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贾珍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尤氏向贾珍说道:“从来大夫不像他说的这么痛快,想必用的『药』也不错。”贾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饭吃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我们好,他好容易求来了。既有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贾蓉听毕话,方出来叫人打『药』去,煎给秦氏吃。不知秦氏服了此『药』,病势如何,话说是日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领家下人等与贾敬送去,向贾蓉说道:“你留神看太爷喜欢不喜欢,你就行了礼来。你说:‘我父亲遵太爷的话不敢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贾蓉听罢,即率领家人去了。这里渐渐的就有人来了。先是贾琏贾蔷到来,先看了各处的坐位,并问有什么顽意儿没有。家人答道:“我们爷原算计请太爷今日来家来,所以并未敢预备顽意儿。前日听见太爷又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次后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玉都来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尤氏的母亲已先在这里呢。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贾珍尤氏二人亲自递了茶,因笑说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看众儿孙热闹热闹,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肯赏脸。”凤姐儿未等王夫人开口,先说道:“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贾珍听了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日不来必定有个原故。若是这么着,就是了。”王夫人道:“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儿媳『妇』儿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尤氏道:“他这个病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顽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邢夫人接着说道:“别是喜罢?”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子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贾珍连忙出去了。这里尤氏方说道:“从前大夫也有说是喜的。昨日冯紫英荐了他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瞧了说不是喜,竟是很大的一个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眩的略好些,别的仍不见怎么样大见效。”凤姐儿道:“我说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扎挣着上来。”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他的,他强扎挣了半天,也是因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他才恋恋的舍不得去。”凤姐儿听了,眼圈儿红了半日,半天方说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正说话间,贾蓉进来,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前都请了安,方回尤氏道:“方才我去给太爷送吃食去,并回说我父亲在家中伺候老爷们,款待一家子的爷们,遵太爷的话并未敢来。太爷听了甚喜欢,说这才是。叫告诉父亲母亲,好生伺候太爷太太们;叫我们好生伺候叔叔婶子并哥哥们。还说那阴文,叫急急的刻出来,印一万张散人。我将此话,都回了我父亲了。我这会子得快出去打发太爷们并合家爷们吃饭。”凤姐儿说:“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贾蓉皱皱眉,说道:“不好么。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于是贾蓉出去了。这里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们在这里吃饭阿,还是在园子里吃去好?小戏儿现预备在园子里呢。”王夫人向邢夫人道:“我们索『性』吃了饭再过去罢,也省好些事。”邢夫人道:“很好。”于是尤氏就吩咐媳『妇』婆子们快送饭来。门外一齐答应了一声,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不多一时,摆上了饭。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并他母亲都上了坐,他与凤姐儿宝玉侧席坐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们来,原为给大老爷拜寿;这不竟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凤姐儿说道:“大老爷原是好养静的,已经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这就叫做心到神知了。”一句话说得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了。于是尤氏的母亲并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都吃毕饭,漱了口,净了手,才说要往园子里去。贾蓉进来向尤氏说道:“老爷们并众叔叔哥哥兄弟们也都吃了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二老爷是不爱听戏,又怕人闹的慌,都才去了。别的一家子爷们,被琏二叔并啬兄弟都让过去听戏去了。方才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王爷,并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了名帖送寿礼来,都回了我父亲,先收在帐房里了,礼单都上上档子了,老爷的领谢的名帖都交给各来人了。各来人也都照旧例赏过,都让吃了饭去了。母亲该请二位太太、老娘、婶子都过园子里坐着去罢。”尤氏道:“也是才吃完了饭,就要过去了。”凤姐儿说:“我回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儿媳『妇』,我再过去。”王夫人道:“很是。我们都要去瞧瞧他,倒怕他嫌闹的慌,说我们问他好罢。”尤氏道:“好妹妹,媳『妇』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过园子里来。”宝玉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瞧秦氏去。王夫人道:“你看看就过去罢。那是侄儿媳『妇』。”于是尤氏请了邢夫人王夫人并他母亲都过会芳园去了。凤姐儿宝玉方和贾蓉到秦氏这边来了。

进了房门,悄悄的走到里间房门口。秦氏见了,就要站起来。凤姐说:“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于是凤姐儿就紧走了两步,拉住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宝玉也问了好,坐在对面椅子上。贾蓉叫:“快倒茶来。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喝茶呢。”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没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宝玉正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图”并那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的对联,不觉想起在这里睡晌觉,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正自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凤姐儿心中虽十分难过,但恐病人见了众人这个样儿反添心酸,倒不是来开导劝解的意思了,见宝玉这个样子,因说道:“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他病人不过是这们说,那里就到得这个田地了。况且能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儿,就这们想那们想的,这不是自己倒给自己添病了么。”贾蓉道:“他这病也不用别的,只是吃得些饮食,就不怕了。”凤姐儿道:“宝兄弟,太太叫你快过去呢。你别在这里只管这们着,倒招的媳『妇』也心里不好。太太那里又惦着你。”因向贾蓉说道:“你先同你宝叔叔过去罢,我还略坐一坐儿。”贾蓉听说,即同宝玉过会芳园来了。这里凤姐儿又劝解了秦氏一番,又低低的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尤氏打发人请了两三遍,凤姐儿才向秦氏说道:“你好生养着罢,我再来看你。合该你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荐了这个好大夫来,再也是不怕的了。”秦氏笑道:“任凭是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婶子,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凤姐儿说道:“你只管这么想着,病那里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是。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如今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什么病治不好呢。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这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你,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得起。好生养着罢,我过园子里去了。”秦氏又道:“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的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瞧瞧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遭话儿。”凤姐儿听了,不觉得又眼圈儿一红,遂说道:“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

于是凤姐儿带领跟来的婆子丫头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但只见: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迳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凤姐儿正自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凤姐儿。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贾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贾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凤姐儿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贾瑞听了这话,再不想到今日得这个奇遇,那神情光景一发不堪难看了。凤姐儿说道:“你快入席去罢,看他们拿住,罚你酒。”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一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凤姐儿故意的把脚步放迟了些,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于是凤姐儿方移步前来。将转过了一重山坡,见两三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见了凤姐儿,笑说道:“我们『奶』『奶』见二『奶』『奶』只是不来,急的了不得,叫奴才们又来请『奶』『奶』来了。”凤姐儿说道:“你们『奶』『奶』就是这么急脚鬼是的。”凤姐儿慢慢的走着,问戏唱了有几出了。那婆子回道:“有八九出了。”说话之间,已到了天香楼的后门,见宝玉和一群丫头子们那里顽呢。凤姐儿说道:“宝兄弟,别忒淘气了。”一个丫头说道:“太太们都在楼上坐着呢,请『奶』『奶』就从这边上去罢。”凤姐儿听了,款步提衣上了楼来,见尤氏已在楼梯口等着呢。尤氏便笑道:“你们娘儿两个忒好了,见了面,总舍不得来了。你明日搬来和他住着罢。——你坐下,我先敬你一钟。”于是凤姐儿在邢王二夫人前告了坐,尤氏的母亲前周全了一遍,仍同尤氏坐一桌上,吃酒听戏。尤氏叫拿戏单来,让凤姐儿点戏。凤姐儿说道:“太太们在这里,我如何敢点。”邢夫人王夫人说道:“亲家太太都点了好几出了,你点两出好的我们听。”凤姐儿立起身来答应了一声,方接过了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递过戏单去说:“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唱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王夫人道:“可不是呢,也该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们又心里不静。”尤氏说:“太太们又不常过来,娘儿们多坐一会子去,才有趣儿,天还早着呢。”凤姐儿立起身来望楼下一看,说:“爷们都往那里去了?”傍边一个婆子道:“爷们才到凝曦轩,带了打十番的那里吃酒去了。”凤姐儿说道:“在这里不便宜,背地里又不知干什么去了。”尤氏笑道:“那里都像你这么正经人呢!”于是说说笑笑,点的戏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摆上饭来。吃毕,大家才出园子来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预备车,向尤氏的母亲告了辞。尤氏率同众姬妾并家下婆子媳『妇』们方送出来。贾珍率领众子侄都在车傍侍立等候着呢,见了邢王二夫人,说道:“二位婶子明日还过来逛逛。”王夫人道:“罢了,我们今日整坐了一日也乏了,明日歇歇罢。”于是都上车去了。贾瑞犹不时拿眼觑着凤姐儿。贾珍等进去后,李贵才拉过马来,宝玉骑上,随了王夫人去了。这里贾珍同一家子的弟兄子侄吃过晚饭,方大家散了。次日,仍是众族人等闹了一日,不必细说。

此后凤姐儿不时亲自来看秦氏。秦氏也有几日好些,也有几日仍是那样。贾珍尤氏贾蓉好不焦心。且说贾瑞到荣府来了几次,偏都遇着凤姐儿往宁府那边去了。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日,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日日差人去看秦氏。回来的人都说这几日也未见添病,也不见甚好。王夫人向贾母说:“这个症候遇着这样大节不添病,就有好大的指望了。”贾母说:“可是呢,好个孩子,要是有些原故,可不叫人疼死。”说着,一阵心酸,叫凤姐儿说道:“你们娘儿两个也好了一场,明日大初一,过了明日,你后日再去看看他去。你细细的瞧瞧他那光景。倘或好些儿,你回来告诉我,我也喜欢喜欢。那孩子素日爱吃的,也常叫人做些,给他送过去。”凤姐一一的答应了。到了初二日,吃了早饭,来到宁府,看见秦氏的光景,虽未甚添病,但是那脸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于是和秦氏坐了半日,说了些闲话儿,又将这病无妨的话开导了一番。秦氏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现过冬至,又没怎么样,或者好的了,也未可知。婶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罢。昨日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倒吃了两块,倒像克化的动是的。”凤姐儿说道:“明日再给你送来。我到你婆婆那里瞧瞧,就要赶着回去,回老太太的话去。”秦氏道:“婶子替我请老太太太太的安罢。”凤姐答应着,就出来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妇』是怎么样?”凤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实在无法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用的东西给他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道:“我也叫人暗暗的预备了。就是那件东西,不得好木头,暂且慢慢的办罢。”于是凤姐儿吃了茶,说了一会子话儿,说道:“我要快回去回老太太话去呢。”尤氏道:“你可缓缓的说,别吓着老人家。”凤姐儿道:“我知道。”于是凤姐儿就回来了。到了家中,见了贾母,说:“蓉哥儿媳『妇』请老太太安,给老太太磕头,说他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罢。他再略好些,还要给老祖宗磕头请安来呢。”贾母道:“你看他是怎么样?”凤姐说道:“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因向凤姐儿说:“你换换衣服,歇歇去罢。”凤姐儿答应着出来,见过了王夫人。到了房中,平儿将烘的家常的衣服给凤姐儿换了。凤姐儿方坐下,问道:“家里没有什么事么?”平儿方端了茶来,递了过去,说:“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两银子的利银,旺儿媳『妇』送进来,我收了。再有瑞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凤姐儿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平儿因问道:“这瑞大爷因为什么只管来?”凤姐儿遂将九月里在宁府园子里遇见他的光景,他说的话,都告诉了平儿。平儿说道:“癞虾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凤姐儿道:“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不知贾瑞来时作何光景,话说凤姐正与平儿说话,只见有人回说:“瑞大爷来了。”凤姐急命快请进来。贾瑞见往里让,心中喜出望外,急忙进来,见了凤姐,满面陪笑,连连问好。凤姐也假意殷勤,让茶让坐。贾瑞见凤姐如此打扮,一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原故。”贾瑞笑道:“别是在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凤姐道:“也未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贾瑞笑道:“嫂子这话说错了,我就不这样。”凤姐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贾瑞听了,喜的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很!”凤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贾瑞笑道:“我倒天天闲着,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闲闷,可好不好?”凤姐笑道:“你哄我呢。你那里肯往我这里来。”贾瑞道:“我在嫂子跟前若有一点谎话,天打雷劈。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吓住了。我如今见嫂子最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我也愿意!”凤姐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糊涂虫,一点不知人心。”贾瑞听了这话,越发撞在心坎儿上,由不得又往前凑了一凑,觑着眼看凤姐带的荷包,然后又问戴着什么戒指。凤姐悄悄道:“放尊重着,别叫丫头们看了笑话。”贾瑞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凤姐笑道:“你该去了。”贾瑞道:“我再坐一坐儿。好狠心的嫂子!”凤姐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贾瑞听了,如得珍宝,忙问道:“你别哄我。但只那里人过的多,怎么好躲的?”凤姐道:“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贾瑞听了,喜之不尽,忙忙的告辞而去,心内以为得手。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漆黑无一人,往贾母那边去的门户已倒锁,只有向东的门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贾瑞急的也不敢则声,只得悄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的铁桶一般。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够,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进来去叫西门。贾瑞瞅的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跑了出来。幸而天『色』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迳跑回家去。原来贾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养。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那里想到这段公案,因此气了一夜。贾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谎,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亦该打,何况是撒谎。”因此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功课来方罢。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

此时贾瑞前心犹未改,再想不到是凤姐捉弄他。过后两日得了空,仍来找寻凤姐。凤姐故意抱怨他失信,贾瑞急的赌身发誓。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道:“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冒撞了。”贾瑞道:“果真?”凤姐道:“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贾瑞道:“来,来,来,死也要来。”凤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贾瑞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那贾瑞只盼不到晚上,偏生家里亲戚又来了,直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分,又等他祖父安歇了,方溜进荣府,直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蚂蚁一般,只是干转,左等不见人影,右听也没声响,心下自思道:“别是又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

正自胡猜,只见黑魆魆的来了一个人。贾瑞便意定是凤姐,不管皂白,饿虎一般,等那人刚至门前,便如猫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娘亲爹的『乱』叫起来。那人只不作声。贾瑞扯了自己裤子,硬邦邦就将顶入。忽见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个捻子照道:“谁在屋里?”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贾瑞一见,却是贾蓉,真臊的无地可入,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回身就要跑。被贾蔷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琏二婶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他。他暂用了个脱身计,哄你在这边等着。太太气死过去,因此叫我来拿你。刚才你又拦住他,没的说,跟我去见太太。”贾瑞听了,魂不附体,只说:“好侄儿,只说没有见我,明日我重重的谢你。”贾蔷道:“你谢我,放你不值什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况且口说无凭,写一文契来。”贾瑞道:“这如何落纸呢?”贾蔷道:“这也不妨,写一个赌钱输了外人帐目,借头家银若干两便罢。”贾瑞道:“这也容易。只是此时无纸笔。”贾蔷道:“这也容易。”说罢,翻身出来,纸笔现成,拿来命贾瑞写。他两个作好作歹,只写了五十两银子,画了押。贾蔷收起来,然后撕罗贾蓉。贾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贾瑞急的至于叩头。贾蔷作好作歹的,也写了一张五十两欠契才罢。贾蔷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若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完了。等我先去哨探哨探,再来领你。这屋里你还藏不得,少刻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说毕,拉着贾瑞,仍息了灯,出至院外,『摸』着大台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你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们来再动。”说毕,二人去了。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里。心下正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骨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头一身。贾瑞掌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颤。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如得了命,三脚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三更,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景况,问是怎的。少不得扯谎,说黑了,失脚掉在『毛』厕里了。一面到了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是凤姐顽他,因此发了一回恨;再想想那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内。一夜竟不曾合眼。自此满心想凤姐,只不敢往荣府去了。

贾蓉两个常常的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功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儿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棉,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跌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倏忽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王夫人命凤姐秤二两给他。凤姐回说:“前儿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我已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打发个人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凤姐听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得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回王夫人,只说都寻了来,共凑了有二两送去。那贾瑞此时要命心胜,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孽之症。贾瑞偏生在内就听见了,直着声叫喊,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一面叫,一面在枕上叩首。众人只得带了那道士进来,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搭连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玄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俊杰,风雅王孙等看照。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教你好了。”说毕,扬长而去,众人苦留不住。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吓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帐,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嗳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着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傍边伏侍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跑来,喊道:“谁毁,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当下代儒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丧,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日后带回原籍。当下贾家众人齐来吊问。荣国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亦是二十两,宁国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别者族中贫富不等,或三两,或五两不可胜数。另有各同窗家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道虽然淡薄,倒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谁知这年冬底,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宝玉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于是贾母定要贾琏送他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帖。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众人,带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要知端详,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早命浓薰绣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平儿已睡熟了。凤姐方觉星眼微朦,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婶好睡阿!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婶,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婶,别人未必中用。”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婶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常保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凤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久。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凤姐忙问:“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婶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闻声,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忙的穿衣服,往王夫人处来。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闲言少叙。却说宝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孤恓,也不和人顽耍,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袭人等慌慌忙忙上来搂扶,问是怎么样,又要回贾母来请大夫。宝玉笑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说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即时要过去。袭人见他如此,心中虽放不下,又不敢拦,只是由他罢了。贾母见他要去,因说:“才(左口右厌)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那里肯依。贾母命人备车,多派跟随人役,拥护前来。一直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宝玉下了车,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然后见过尤氏,——谁知尤氏正犯了胃疼旧疾,睡在床上,——然后又出来见贾珍。彼时贾代儒带领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琮、贾(左王右扁)、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衡、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都来了。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忙劝:“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正说着,只见秦业、秦钟并尤氏的几个眷属也都来了。贾珍便命贾琼、贾琛、贾璘、贾蔷四个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孽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那贾敬闻得长孙媳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贾珍见父亲不管,一发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可巧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做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做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使罢。”贾珍听说,喜之不尽,即命人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贾珍笑问价值几何。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糊漆。贾政因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此时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因忽又听得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人也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殓殡,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中之登仙阁。小丫鬟名宝珠者,因见秦氏身无所出,乃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喜之不尽,即时传下,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姐”。那宝珠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于是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自然不得紊『乱』。贾珍因想着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便是执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可巧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先备了祭礼遣人来,次后坐了大轿,打伞鸣锣,亲来上祭。贾珍忙接着,让至逗蜂轩献茶。贾珍心中打算定了主意,因而趁便就说要与贾蓉捐个前程的话。戴权会意,因笑道:“想是为丧礼上风光些。”贾珍忙笑道:“老内相所见不差。”戴权道:“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短了两员。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与,不拘怎么样,看着他爷爷的份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来求,要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贾珍听说,忙吩咐快命书房里人恭敬写了大爷的履历来。小厮不敢怠慢,去了一刻,便拿了一张红纸来与贾珍。贾珍看了,忙送与戴权。戴权看时,上面写道:“江南江宁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二十岁。曾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乙卯科进士贾敬。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戴权看了,回手便递与一个贴身的小厮收了,说道:“回来送与户部堂官老赵,说我拜上他,起一张五品龙禁尉的票,再给个执照,就把这履历填上。明儿我来兑银子送去。”小厮答应了。戴权也就告辞了。贾珍十分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门。临上轿,贾珍因问:“银子还是我到部兑,还是一并送入老相府中?”戴权道:“若到部里,你又吃亏了。不如平准一千二百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贾珍感谢不尽,只说:“待服满后,亲带小犬到府叩谢。”于是作别。接着,便又听喝道之声。原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来了。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刚迎入上房,又见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祭礼摆在灵前。少时,三人下轿。贾珍等忙接上大厅。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贾珍命贾蓉次日换了吉服,领凭回来。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会芳园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更有两面硃红销金大字大牌竖在门外,上面大书:

“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文。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宜人之丧。四大部州至中之地,奉天承运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教门僧录司正堂万虚、总理元始三一教门道录司正堂叶生等,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恩普锡,神威远镇,四十九日消灾洗孽平安水陆道场”等语,亦不消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