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苦夏(1 / 2)

作品:某某|作者:木苏里|分类:现代言情|更新:2021-01-06|字数:8913字

江添再次见到盛明阳是这天中午,在兵荒马乱的医院。

他们谁都不想把事情捅到江鸥面前, 但偏偏忘了一件事——世上从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而学校恰恰是流言最容易滋生的地方。

江鸥开完年级家长会,打盛明阳的电话无人接听, 只有一条微信留言说“有点急事, 晚归”。因为季寰宇的关系,她跟盛明阳本就处在将断未断的矛盾期, 又因为身体缘故,生意那边也不再插手。所以她看到微信并没有多问, 而是跟着大部队去了明理楼, 想跟江添盛望打声招呼再走。

结果在走廊间听到了那些关于她儿子的传言。

高天扬认识江鸥,也是最先发现她状态很不对劲的人。盛望江添的手机书包都在教室, 他只能辗转回拨上一个号码, 电话便通知到了丁老头那里。

于是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江添赶回附中时,迎接他的就是这样的一团乱麻。

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人在跟他开一个荒诞玩笑,他明明已经很用力了,却好像总是慢了几秒。他没赶上第一步, 就注定错过所有,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车厢一节撞上一节,撞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而他只能站着, 看着。

他不善言谈、不善发泄, 是个徒有其表的哑巴。

盛明阳赶到医院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他出电梯的时候, 看到江添坐在走廊某个无人的长椅上, 支腿弓身,头几乎低到了肘弯。眉宇轮廓依然带着少年人的锋利感,却满身疲惫。

他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的,他带着满腔强压的怒意而来,看到了这副模样的江添,忽然张口忘言。

那一刹那,他蓦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大男生其实跟盛望差不多大……

他好像从没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被压了下去。江添听见脚步朝他看了一眼,又下意识瞥向他身后,电梯里空无一人,锵啷一声又关上了。

盛明阳皱着眉,片刻后开口道:“盛望没来,我托人照看了。”

这种向别人交代他儿子行踪的感觉很古怪,他心里一阵烦躁,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翻涌上来。但他做不到像对盛望一样跟江添说话,他会下意识克制、打官腔。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把江添当成家里人。

江添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其实比盛明阳高,虽然有着少年特有的薄削,依然会让人感到压迫。他说:“我的问题,你别骂他。”

盛明阳觉得很荒谬,明明是他的儿子,别人却在越俎代庖,好像他是个大反派存心害盛望一样:“你什么时候见我骂过他?”

他反问一句,实在不想多说,匆匆进去了。

盛明阳从没见过江鸥这样歇斯底里的模样,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她会疯或是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总之,跟他当年认识的人完全不同。他们之间要说有多深的感情,并不至于,只是刚好有这么一个人,刚好勾起他对亡妻的几分怀念,刚好合适。就好像江鸥最激烈的感情也不在他这,而是给了季寰宇一样。

寒假那段时间里时刻紧绷的神经消磨了不算浓厚的感情,他对现在的江鸥只剩下几分责任、几分同情,还有不想承认又忽略不掉的责怪——

没有江鸥就没有江添,事情也不会闹到这样无法收拾的难堪境地。

但是同样的,对江鸥来说,没有盛望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所以责怪之余,盛明阳又有几分歉疚。

病房里充斥着浓重的药水味,伴随着女人崩溃的尖声和低低的不曾间断过的呜咽,以及时而爆发时而歇止的泣诉,像几种相互矛盾又强行杂糅的糟糕音调,压抑得让人呆不下去。

盛明阳不知道江添在医院呆了多久,仅仅几分钟,他就有点受不了了。这期间他又去了几趟楼下,丁老头赶去学校的时候,因为神思恍惚,在跟江欧的拉扯间摔了一跤。

都说年纪大的人不能摔跤,丁老头还多一样,他不能生气也不能着急。寒假里季寰宇那些糟心事已经让他彻夜难眠,变得迟钝了,这次又来一击,整个人都萎顿起来。他白发苍苍地倚靠在床头,肩背佝偻,看着窗外不知哪处,长久地发着呆,像是一下子就老了。

盛明阳和江添在医院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夜里才稍稍喘了一口气。他们在家属区歇坐下来,沉默和窒闷缓缓蔓延,填满了这个角落。

过了很久很久,盛明阳朝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后悔么?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江添垂着眼,目光盯着某处虚空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单纯的沉默。

“你大一点,成熟很多。”盛明阳语气里透着疲惫,耐着性子说:“你是怎么想的,我听听看。”

半晌江添才开口:“我不欠谁的。”

他辗转长到这么大,没跟谁久呆过,没把谁当成支柱。他习惯了往外掏,却很少拿别人的。但凡拿一点,都会加倍掏回去。

他谁也不欠。

他做着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承担着他应该承担的。他谁也不用怕,谁也不用看,他只看盛望。

盛明阳大概也知道他的情况,一时间居然找不出话来应答。愣了片刻才说:“但是望仔不一样。”

江添“嗯”了一声,那个瞬间几乎脱了少年气。他说:“我知道。”

盛望心软,敏感,常说自己脾气不好,却总在考量别人的感受。明明小时候一样孤独,反应却截然相反,一个索性把自己封在冰里,一个却伸出了无数触角,探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但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有交集。

就是因为心软,他一个人站在白马弄堂深夜的路灯下,盛望才会开窗叫住他。

他就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早上满世界地找着盛望,下午却没有再问。不是不想见了,是不想盛望来见他,不想盛望见到他面前摊着的满地狼藉。

他知道盛望会难受。他也知道,看见盛望难受的瞬间,他会有一点动摇。

盛望到医院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没有书包没有手机,盛明阳找人看了他一整夜。他白天处于深重的烦躁与焦虑里,只想找江添说几句话,哪怕交代一下去向让人不用担心。夜里又反复回想起公墓里的那一幕,想起他妈在苍白的照片中笑着看他,而他抿唇看着别处,直到眼睛发红也没能说出想说的话。

都说至亲的人最清楚捅哪里最疼,盛明阳太知道怎么让他难过了。他第一天被带去公墓,第二天被带到了病床前。他去的时候江添不在,盛明阳特地打了个时间差。

年纪大的人觉少,护士说丁老头天不亮就这么佝偻地坐在床上了,整日整日地发着呆。他摔了个跟头,半急半吓引发了血栓,变得愚钝起来,别人说什么话,他都只是眯眼笑着。让人弄不明白他是不计较还是听不懂。

盛望进病房的时候,他慢半拍地转过头来,盯着盛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招了招手。

事情曝光后,这是唯一会笑的长辈,盛望莫名一阵鼻酸,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他迟疑着走过去,丁老头枯瘦的大手抓住他,一边攥着,一边转头去够床头的手剥橙。

老头塞了两个最大的给他,抬了抬下巴说:“吃,甜呢。”

盛望低着头,手肘夹着橙子刚要说点什么,就见老头又指指楼上说:“给小望也拿一个去,甜!”

他瞬间愣住,片刻之后偏开头死死咬住牙关,眼圈一点点泛了红。他知道老人家有时候迷糊了会口误,只是一个瞬间的事,并不代表真的痴傻分不清人。但是老头以前精神矍铄,从没有过这种情况,这是第一次……

这比当场打一巴掌还要令人难过,盛望几乎是落荒而逃。

盛明阳又拽着他去了楼上,指着门里的江鸥说:“我知道你犟,好像不坚持一下就显得自己特别懦弱,但你再看看呢,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盛望记不清自己看到江欧的一瞬是什么感受了,只记得自己近乎茫然地走进去,想跟对方说点什么,却张口结舌。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关心还是该道歉,直到江鸥缓慢地抬眼看向他,然后情绪突然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