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若鸿在断桥边摆摊子。这天真是不顺利极了,整个上午都没有人要画像,下午,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觉得稀奇,付了三角钱画像,画了一半,竟被他的娘一巴掌打走了,把三角钱也抢回去了。若鸿的愤怒和沮丧就别提有多么严重了。坐在断桥边,他弓着背脊,满脸于思,愁眉苦脸……自己觉得跟个乞儿差不了多少。此时,有两个女学生走了过来,对他评头论足了一番。
“好潦倒啊!怎么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剪,倒有点艺术家的样子!”
“你看他挺落魄的,咱们算做件好事,让他给画一张好不好?”
“不要吧!浪费这个钱,不如去买烤红薯……”
“我想画嘛!合画一张吧!问问他合画一张能不能只算三角钱……”
两个人推推拉拉,议论不休。若鸿一抬头,勉强压制着怒气,大声地说:
“好了好了,坐下吧!合画一张,只要你们三角钱!”
两个女学生嘻嘻笑着,正要坐下,忽然来了一个警察,手里拿着警棍,对若鸿一挥棍子,凶巴巴地说:
“喂喂喂!风景名胜区!不准任意摆摊,破坏景观,快走快走!”
两个女学生一见警察来干涉了,立刻跳起身子,坐也不坐,就逃似的跑走了。若鸿气坏了,对警察掀眉瞪眼,没好气地问:
“我帮游客服务,增加游览情趣,怎么会破坏景观呢?”
“我说破坏就是破坏!你不知道咱们断桥是西湖有名的风景点呀?你这样乱七八糟地坐在这儿……”
“什么乱七八糟,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不服取缔,还这么凶!”警察一凶,“你再不收摊,我就砸了你的摊子,把你抓到警察厅去!”
他就这样和警察吵了起来,正吵着,忽然乌云密布,天空上,雷电交加,下起大雨来了。若鸿的画摊,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真的“乱七八糟”了。警察挥着警棍,躲进了警车,警车呼啸而去,又溅了他一身水。他气炸了,对着警车狂吼狂叫:
“来呀来呀!要抓要宰,要罚要关都随你!脚镣啊,手铐啊,全来呀……”
警车早就去远了。
他收拾起破烂的画摊,骑上脚踏车,冒着倾盆大雨,回到水云间。
一进房间,翠屏和画儿全迎了过来,拿毛巾的拿毛巾,倒热水的倒热水,心疼得什么似的。
“看到下雨,我就急死了!”翠屏说,“生怕你淋雨,你还是淋成这样!怎么不找地方躲躲雨呢?”
“爹!你快把头发擦擦干,我去给你烧姜汤!”画儿说。
“你们不要管我!谁都不要理我!”他咆哮着,把翠屏和画儿统统推开,“让我一个人待着,最好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不然,我消失了也可以!”
翠屏和画儿都惊怔了一下,知道若鸿在外面又受气了。翠屏找了件干衣服来,追着若鸿,追急了,就爆发了一阵咳嗽。若鸿一急,就对翠屏大吼着:
“你下床来干什么?你存心要整死我是不是?我把什么面子、自尊都抛下了,就为了要给你治病,你不让自己快快好起来,你就是和我作对!”
“我就去躺着,你别生气!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好不好?”
“湿了就湿了!”若鸿发泄地大喊着,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老天爷跟着大家一起来整我!不整得我天翻地覆,老天爷就不会满意啊!最好把我整死了,这才天下太平啊!”
“爹!你不要和老天爷生气嘛!”画儿又吓又慌地说,“下雨也没办法嘛,我和娘来杭州的路上,有次还被大雨冲到河里去了呢!”
“是啊是啊!”翠屏急切地接口,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若鸿,“两年前,家乡淹大水,那个雨才可怕呢,比今天的雨大得多了,淹死好多人呢……”
若鸿一抬头,怒瞪着画儿和翠屏,暴吼着说:
“你们的意思是说,我还不够倒霉是不是?我应该被冲到河里去,被大水淹死是不是?”
母女两个一怔,这才知道安慰得不是方向,两个人异口同声,急急忙忙地回答:
“不是!不是!”
“这是什么世界嘛!”若鸿继续吼着,“我已经走投无路,才摆一个画摊,居然被路人侮辱,被警察欺侮,被老天欺侮……回到家里来,你们还认为我的霉倒得不够?”
翠屏倒退了两步,急得直咳,说不上话来。画儿眼眶一红,泪水就滚了出来:
“爹!你又乱怪娘了!你就是这样,一生气就乱怪别人,乱吼乱叫,又不是我们要老天下雨的!”
若鸿见画儿流泪,整颗心都揪起来了。满腔的怨恨、不平,全化为巨大的悲痛。他踉跄地冲到屋角,跌坐在地上,用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头,绝望地说:
“一个人怎么可能失去这么多呢?失去尊严、失去友谊、失去欢笑、失去信心、失去画画、失去芊芊……啊,这种日子,我怎样再过下去呢?”
翠屏呆呆地注视着若鸿,她虽听不懂若鸿话中的意义,但,对于他那巨大的痛苦,却一点一滴,都如同身受。
这天夜里,雨势仍然狂猛,风急雨骤,如万马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