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第六章 惊 涛(1 / 2)

作品:塞上奇缘——古堡篇|作者:林笛儿|分类:古代言情|更新:2022-04-03|字数:11769字

月色皎洁,地上映着的人影清晰可见衣角、袖袂,风刮过树梢立刻就舞成了一幅画,气温冷得刺骨。

哲仁警觉地听着身后有无车马声,阔目小心地扫视四周,确定无人,他加快了马速,没有走车道,而是穿过一条一条的小巷,在一处小院后门跳下了马。把马系在一棵小树上,抬头看看隔壁高耸的院墙,那是刚刚大婚的韩少流的府邸。里面灯火通明,喜气还没完全消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处,四王爷命他购下这小院时,就是这么说的。

他轻轻叩门,门应声而开。一院的银白,却无人迹。

手握紧腰间的佩剑,哲仁一步一步向前,借着月光看向一侧,厢房房门大开,室内一片凌乱,床被、衣衫散了一地,柜门、抽屉半敞,显然主人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细软和贵重物品,不像是被抢劫。下人房也是一样,他转了几圈,没有放过任何角落。

这已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院,但他从厨房中冒着热气的饭锅猜测,在一个时辰前,这里似乎是有人的。

哲仁连骨头缝间都往外冒着冷气,征战无数,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他没有迟疑,飞快地撤出院子,跳上马,一夹马腹,马蹄声在小巷中“嘚嘚”响起。

“大将军回府啦!”四王府的门倌看到一抹驶来的黑影,迎上前,接过马缰,笑着招呼,“将军夫人前几天还在念叨呢,说将军好多日没回府了。”

“军中事务太繁忙。王爷在府中吗?”哲仁稳了稳情绪,冷凝地问。

“晚膳后和两位小王子去了书房。”

哲仁向经过的王府侍卫队点点头,在院中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向书房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拖雷在训斥大王子蒙哥,他转身想等会儿再过来,门开了。“哲仁将军!”忽必烈喊住了他,“我听着就是将军的脚步声,果真是!”忽必烈的武艺是哲仁教授的,对他比别人亲切。

“王爷心情不好吗?”哲仁拍拍小王子的肩,轻声问。

忽必烈抿抿唇,“马上要出兵金国,父王烦心的事多,兄长没有完成父王布置的功课,所以……”

“谁在外面?”拖雷怒声问道。

哲仁抱拳,“王爷,是哲仁!”

“进来!”

蒙哥如蒙大赦,扮了个鬼脸跑出书房,对哲仁做了个“小心”的手势。哲仁会意一笑,跨了进去。

拖雷面沉如水,眼瞳深邃,端坐在书案后。哲仁施了个下属礼,拖雷指指一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将军是来向本王辞行的?”冰冷的语气中透露着无情的杀机。

哲仁拘谨道:“王爷要赶哲仁出府?”

“不是本王赶,是本王这庙小,容不下将军这尊神,现在新汗登基,将军该拨云见日了。”

“王爷说笑了,哲仁就是君前一小将军,怎么会成了神呢?”

“小将军?太委屈你了,你可是新汗的大功臣。”拖雷凌厉地盯着哲仁,缓缓从书案后站起,“你今晚过来是想向小王讨个说法吗?”

哲仁怔了怔,也站了起来,慢慢退向门边,“四王爷,你没有委屈哲仁,而是抬举哲仁了。新汗登基,是先汗的旨意,不是某个人能左右的。我跟随王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你何必逼我太甚?”

“放肆!”拖雷一甩手臂,扫下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你只是我王府里的一条狗,一条吃里扒外的狗,何须逼你,我想留就留,想宰就宰。告诉你,你对大汗已经无用,像你这样的将军有的是,你的死与活,他都不会在意。”

到了这份上,哲仁豁出去了,“大汗不在意,四王爷却很在意吧!狗急了也会咬人的,四王爷你大可以冲着我来,何必去对付一个弱女子呢?”

“哈!”拖雷阴沉地扬扬嘴角,“心疼那小女子了?我听说,那个晚上她死之前很快活,两个侍卫都满足不了她。她一再哭求侍卫们再来一次,哦,那春药功效不错,她是飘飘欲仙之时上西天的。”

哲仁咬着唇,摸向佩剑的手臂瑟瑟发抖,“为什么要这样?”

拖雷一挑眉,“不为什么,就是想让将军疼一下,尝尝被针刺着的感觉,也让你知道欺骗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才是开始,哲仁将军,不久君府那个头发卷卷的小夫人,我也会特别关照。”

“王爷—”哲仁轻笑,“堡主夫人不是你能碰的人,呵,至少你的小王子不会允许,不要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一个阶下囚也敢威胁本王?哲仁,你今日进了这院,以为还出得去?”

“王爷,这不是威胁,而是提醒。王爷一世英名,只怕最后不能善终。堡主夫人,她……杀你不需用刀。”这是他的经验之谈,几句话就够把人吓破胆。

“好啊,那就走着瞧,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拖雷一拍桌子,门外突地围上一队侍卫,“哲仁乃金国奸细,快,给本王拿下!”

侍卫挥着刀,团团围上哲仁,哲仁抽出腰间佩剑,慢慢后退,猛然踢开书房的木窗,跳了出去。眨眼之间,已经跃上屋顶,没等站稳,一阵箭雨密密飞了过来。他用剑挡过一阵,下一阵箭雨又飞了过来,他闪躲不及,臂上中了一箭,胸前也中了一箭,手指一抖,佩剑“当”地落到了地上。他摇晃了几下,身体往后一翻,人直直地坠落。

侍卫们飞快地绕到后边,只见地上一摊血迹,却不见哲仁的身影。

拖雷暴跳如雷,咆哮声响彻夜空。

忽必烈站在院外,小手背在身后,青涩的俊容上,有着不合年岁的忧郁。

耶律楚材觉得大汗今天有点诡异。整个早朝间嘴角一直噙着笑意,但是在听大臣读奏折时,却愣怔失神。他向来以静制动,便淡然地看着窝阔台的喜形于色。

散朝时,窝阔台叫住了他:“先生,陪朕喝杯茶吧!”耶律楚材已位居相位,窝阔台私下从不直呼他的官名,仍然如从前尊称他“先生”。

两人找了处静室,屏退左右。

“先生,自朕登基,先生特别辛劳,朕真过意不去。这样好吗,先生不要住在原先的小院了,朕把三王府赐给先生。日后,朕去看先生时,也可以顺便看看自己的旧居,一举两得。”

“大汗,使不得,那是大汗的别宫,老臣怎么能住呢?老臣那小院挺清静的,臣住得很舒适。”耶律楚材不动声色地说道。

窝阔台嘴角泛着一抹愉悦的笑意,“先生那小院自己住是清静,可偶尔来位客人,就嫌拥挤了。还是搬到三王府吧。”

耶律楚材不解地抚抚长须,“大汗,老臣没有几个亲眷,哪里有什么客人?”

“老先生平日是个精明人儿,今天怎么就不懂朕的意思呢!朕直说了吧,你昨晚散朝后,在路上遇到何人?”窝阔台狡黠地扬扬嘴角,接过宫女送上的桂圆茶,抿了一口,“啊,南方的茶点就是不同,小丫头应该很喜欢吧!一会儿包点让老先生带回去,等小丫头来了泡给小丫头喝。”

耶律楚材沉默了好半晌,“大汗,您不信任老臣?”

窝阔台直摆手,“非也,非也,昨日禁卫军首领刚好出宫,看到老先生和一卷发女子站在街边聊天,觉得怪异,回来当笑话说给朕听。朕一听就知是谁了。老先生,这么好的消息,你也不告诉朕。”

“堡主夫人也是刚回和林,不是老臣不说,而是大汗……见一个商人之妻,似乎不大妥当!”

“碧儿不是普通的商人之妻,她是朕的红颜知己。朕……不舍把她锁在宫墙内,就把她安置在三王府,让老先生代朕照顾着……”

“慢着,大汗!”耶律楚材打断窝阔台的滔滔不绝,“堡主夫人为什么要住进三王府?”

窝阔台意味深长地一笑,眸中溢满温柔,“当然是她主动搬进去喽!”

“请恕老臣愚笨,飞天堡和君府要被抄家不成?”

“暂时不会,但也不会太远了。君问天一介商贾,确是为我朝做出过很大的贡献,朕也有些不舍,但他惹上命案,朕不舍也无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不能姑息养奸,只能帮他照顾好家室。”

耶律楚材听这话透出股落井下石的狠绝,他谨慎地抬起眼,“大汗,您刚刚登基,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君堡主对我朝不是一点贡献,而是举足轻重!现正是我朝与金国交战之际,飞天堡刚刚为将士们提供了战马和军需物资。这个时候,大汗行事要掂量又掂量呀!”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铜矿、铁矿,朕一声令下,就归朕了。老先生担忧过度,而碧儿,这世间只有一个,朕错过这机会,以后就近不了她。老先生,朕坐在这大汗之位,也不觉尔尔,没多少兴奋。可是一想到碧儿,朕就像年轻了二十岁,如青涩少年,浑身充满了力气,觉得阳光都特别明亮。朕不信任别人,只信先生,你会答应朕的要求是不是?你和碧儿,是朕最不想用权力去要求的两个人。”窝阔台恳求地看着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长叹一声,“大汗,老臣迂腐,做不来强人所难之事。”

“不是要老先生去逼碧儿,她也不是逼就逼得了的。过不了多久,她会找老先生,要求见朕,朕来和她说。老先生就像上次那样照顾她就行了。”

“大汗肯定?”耶律楚材不觉得堡主夫人是会求人的人。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转,有的是点子。

窝阔台拍拍他的肩,“我们君臣来打个赌吧!”

三个月过后,碧儿的孕吐不那么频繁了,但每天起床后,还是要干吐一次。三个时辰就要吃一次饭。特别情绪化,情感脆弱,动不动就掉眼泪,脚和小腿有些肿。君问天以惊人的耐心陪伴着她,轻言柔语呵护着,一起散步、看书,天天晚上为她按摩,给她讲做生意时发生的趣事。君总管已经着手布置产房,将小婴儿用的小床、罗帐、被褥、小鞋小衫,一一搬进府中。君问天还特地定做了孩子的手链、脚链、项链,按照年岁大小,一买就是几套。明明还要等六个月才出生,急什么呢?王夫人也逐渐喜欢上碧儿腹中的孩子,每天到厨房催着厨子做补汤,然后亲自看着碧儿喝下去。

君府中现在没有碍眼的人和事,她被这么宠上天,应该过得眉开眼笑,可是碧儿特别心神不定。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真想冲动地要求君问天带她回飞天堡,希望辽阔的草原能驱散她心头的烦闷。

这一天,她醒来时,阳光已经从洞开的窗户射进来,在墙上交织成一幅幅图案。她听到家仆在庭院里整理树木准备入冬。像每个早晨一样,熏炉边的小几上温着一壶参茶,食盒中装着枣糕,一边的碟子中是腌制的梅子。她慵懒地撑起身,习惯地摸摸小腹,发现隆高了一些,胸部也像比以前丰满了点,抹胸和兜肚都得重做了。

君问天推门进来,带进一束阳光,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心慌慌地怦怦乱跳。

君问天现在起床特别早,尽量在她醒来之前处理好生意上的事,然后专心陪她。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睡得满脸晕红的小脸,替她披上外衣,端一碗参茶递给她,“今天脸色不错,一会儿起床,我们去街上逛逛,你的衣衫马上都不能穿了,该换件宽松点的。”

“君问天……”碧儿推开参茶,让他搁下,秀眉微拧,“你真的可以应付所有的意外事件吗?”今天心跳得格外快。

“当然!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会给你和孩子撑着。”

碧儿噘起嘴,“不要乱吹!我这心跳得喘不过气来,真的好怕有什么事发生。”

“那是你害喜,不要乱想。”君问天爱怜地吻吻她粉红的唇瓣,“如果我真有什么事,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改嫁啦!不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里怎么过下去?我年纪又不大,虽然不会女红,可是读的书不少,我的行情不会太差,一定有许多人抢着娶的。”

君问天明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却还是拉长脸,闷闷地瞪着她。

“是吗?我出了事,飞天堡还在,足够养活你和孩子!”他猛地收紧手臂,她整个人贴到他身上,“没有别的男人,说,你只属于我!”

“当真了?”她低低轻笑,“你多金又俊美,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公?你以前要是没那些恶行,就可以称作完美男人了。好了啦,你吃肉我跟着,讨饭也跟着,坐牢也不离不弃,行了吗?”一说完,碧儿的心咯噔了一下,心底荡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说到要做到!碧儿,以前介意不得,从前的我,过得并不好。”从来都镇定如山的人,眼中浮出百年难得一见的一丝凄楚和无助。

“和我说说!”碧儿放柔了语气。

君问天叹了口气,紧紧搂住她,“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只要认识现在的君问天就行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只接受他的现在,也要接受他的过去,还要接受他的将来。你现在不想说,但以后一定会主动告诉我的,除非你杀了人,怕我去告密?啊,那我就是杀人犯的娘子了,包裹收收,我们快快逃跑去……”她淘气地直笑。

“你真是个让人没办法不心仪的小闯祸精。”他失笑,然后很温柔地吻她……就这么几句诙谐的笑语,奇特地安抚了他心中的不安,也许他应该对她坦承一切。

“少爷,少奶奶,不好了……”阿槿慌慌张张地从外面闯进来,“有几个知府衙门的官差和衙役在前厅等着少爷,说……表少爷告状,以前的少奶奶不是溺死,而是少爷……杀死的……衙门传少爷到堂问话。”

碧儿悬着的心一下搁浅,乱了半天,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消息?

君问天无事人似的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我……真是一张乌鸦嘴!”碧儿真想揍自己两拳。

“乱讲,不会有任何事的,他们只是例行公事,我不觉得意外,还有些奇怪怎么拖到现在呢!答应我,乖乖吃饭、睡觉。生意上的事有白管事,府中有君总管,还有你给我的承诺一定要做到,等我回来!”君问天冷静地叮嘱。

“不就是例行公事吗,你怎么像交代后事似的!”碧儿突地不觉得身子发软了,她跳下床,很义气地戳戳他的胸膛,“快去吧,不要让官差以为你是畏罪潜逃。咱们身正不怕影歪!”

“不会趁我不在时,偷回原来的家?”

“不会,肯定不会!我以后要回,一定事先打请假条。”她俏皮地朝他挤挤眼,“我陪你一起到前厅去。”

前厅,几个官差正坐在桌边喝茶。君家和各个衙门关系都不错,官差也就没有摆出如狼似虎的恶样。

“各位官爷辛苦了!”君问天抱拳施礼。

“君堡主,对不住,知府大人差我们传人,我们只得过来,委屈你了。一定是飞天堡树大招风,惹小人眼红,君堡主去说清,马上就可以回府。”官差说道。

“没事,官爷捧的就是这碗饭,君某理解。那我们走吧!”

王夫人面无人色地从内堂出来,吓得站都站不住,涕泪纵横。妇道人家哪里遇到过这些事。

“娘亲,不要担心!府中有娘子,有事娘子会担着!”君问天宽慰地抱了下王夫人,随着官差走了出去,临出大门时,他回过头,对碧儿温柔一笑。

碧儿含笑摆手,一张俏脸却渐渐发白。

君总管差了几个家人陪着去衙门探听消息,女用围着痛哭流涕的王夫人安慰,只有碧儿静静地坐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哆嗦。

好像是天生的贱命,那个讨厌的君问天不在身边晃来晃去,很冷清,很孤单!不管爱不爱君问天,无形之中,他成了她生命中的一个部分。他和她有亲密关系,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他给了她一个新家,虽然前科惊人,却极疼她、宠她。她应该担心他不是吗?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啊,她不能不管他。这世上有个人让你恨、让你气,也不错,至少不会无聊。

不知这里有没有好律师,还有这里的刑法,她也要了解下。从她刚进飞天堡,潘念皓就着手搜集证据,现在才出面,一定来者不善,说不定背后还有高人指点。她轻咬着手指,心急如焚,该从哪里着手呢?还有一些想法,她压在心中,不敢让它浮出水面。比如君问天真的是被栽赃的吗?

“少奶奶,四王府的小王子来看您了!”凝思失神间,君总管轻轻走过来,禀道。

碧儿有些回不过神,“忽必烈?哦,请他到花厅等我。”心慌意乱地站起身,今天没心思和忽必烈嬉闹,只想应付一下,打发他走人好了。

碧儿让丫头送些点心到花厅,手脚虚软地走了过去。

“姐姐,很久不见!”忽必烈一身合体的男子长袍,礼貌地行礼。

“小王子像长高了些,过一年长一岁,马上就可以带兵上战场了。”碧儿笑得很勉强,“姐姐今天身子不适,改日给你讲故事,好吗?现在,陪姐姐吃些点心。知道不,姐姐现在是个大肚婆。”

忽必烈小脸很严峻,威严地朝伺候的下人挥下手,像在自己府中般,要她们退下,“我今天不是找姐姐听故事来的,路上刚刚听说君堡主被传去衙门了。”

“你消息可真灵通,适合做新闻工作。那你这是来安慰我的吗?”碧儿为他倒了杯茶,“你有什么内幕透露给我?哦,要不你帮我偷偷约下哲仁将军,不要让你父王知道?”忽必烈虽是拖雷的儿子,但本性不同,小小年纪就很有主见,未来的元世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