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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鸳锦(1 / 2)

作品:春雨落长河-浮生|作者:江天雪意|分类:青春校园|更新:2022-03-04|字数:15259字

〔一〕

盛棠用餐巾擦了擦嘴,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正在吃饭的其他人立刻很知趣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看他,知晓紧接而来的会是他剧烈的咳嗽。

他似要将血咳出来,黏液在胸腹间滚动起伏,钻入肺部,又飞上喉管,声音不光难听,且相当影响食欲,每个听到的人都觉得恶心甚至觉得疼痛。

璟宁微微蹙眉,手悄悄抚上胸口,她有点想吐,却只得强自抑制。她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用亦真亦假的关切目光凝视盛棠,而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天没有黑完,霞色还留着,一只灰喜鹊在窗台上跳来跳去,翅膀映着一点点忽明忽暗的夕阳的余光。

盛棠盯着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两天挑个时间,跟徐家人见一面。”

她回过头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父亲话中的意思。盛棠抿了口红茶,沙哑着声音道:“潘家世代清白,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得妥妥当当,不能留一点口实。”

世代清白。银川听到这四个字,不禁在心里冷笑。

“那个徐德英伤好了吗?”璟暄小心地问。

银川看了一眼璟宁,说道:“还没出院,但已经无恙了。”

璟宁的嘴角轻轻往上斜了一斜,冷笑道:“这么说,你们现在可以为我讨还公道了,可算是老天爷开了眼。”

云氏闻言一吓,连忙给她使眼色。

盛棠额头的青筋顿时凸起,璟宁见到,脸上反而流露出一种戏谑的好奇,盛棠见她神情自若,浑无悲痛自责之色,顿时勃然大怒,更多了几分莫名的憎恨。真是诡异,此刻他似乎已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如何疼爱这个娇女,忘记了她的美丽可爱曾多么让自己骄傲。眼前的这个女子,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他潘盛棠的羞耻,他每次心情稍微有些起伏,便总能很快将怒气转移到她身上。

盛棠指着璟宁,厉声道:“以后这里没有你的位子,给我滚开!”

璟宁一声不吭站起,银川拽住她,沉声道:“吃完饭再走。”

“你敢护着这个孽障?!”

“她是我的亲人。”银川站了起来,冰冷的眼睛直视盛棠,“父亲要撵她,我不同意。”

璟暄亦站了起来:“父亲,我也不同意。”

盛棠极怒反笑,看着云氏:“他们都要反了,你呢?”

云氏坐立不安,左顾右盼,哪里敢发一言。

璟宁缓缓垂下了头,目中泪光隐隐。

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境况了。父亲对自己厌恶到了顶点,这样发作已不是一次两次。她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不甘的屈辱和软弱的爱怜,她能猜到母亲的顾虑。其实她也明白,一直爱护着自己的大哥与家中其他亲人是完全不同的,他有独立的事业,以后更会有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今后未必会和自己相关。可二哥呢,母亲呢?不论从钱还是生活上,他们几乎完全依仗着已经变得无比陌生的父亲,若因为自己的任性造成潘家分崩离析,她倒是大不了撒手而去一死了之,可母亲和二哥怎么办?她死了连被他们怀念的资格也没有。

可是,假如真的可以去死,死都死了,还在乎这么多做什么?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随着他日渐老去,身边的人与事越来越不由他掌控,他毫无顾忌地发泄着怒气。璟宁并不太清楚父亲平日的生意究竟是如何运作经营的,但她和这家里所有人一样非常清楚他的为人,他像舵一样坚定务实,算盘打得很清楚,有极强的掌控欲,不论是对于人情、金钱、利益,或者面子。他现在这样,只能说明他坚如磐石的心以及他的金钱帝国,全都在瓦解。

父亲又在咒骂什么,璟宁完全听不进去了,她让自己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恍惚里,去听外面的风声,去想象银杏树的叶子慢慢变黄,落叶堆砌,踩上去会发出一种清清楚楚的破碎的声音。

然后她便清醒过来,明了自己此刻并没有死的资格,也没有恍惚的资格。她极小声地清了清嗓子,逼回一说话便可能会流下的眼泪,尽力表现出无比的谦卑和示弱:“父亲,我是您的骨肉,是您的女儿,从小到大您一直都那么疼我爱我。千错万错,您就一点都不愿意原谅我?您就不愿意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

盛棠蹙眉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旋即一声长叹,痛心疾首道:“改错?如果还念着这个家对你的恩情,就好好听从安排嫁到徐家去,别不明是非不知好歹。徐家世代簪缨,也算是名门,你嫁过去并不算委屈。时日长了,看你对潘家还能做多少贡献,再谈原不原谅你之类的话。”

璟宁的脸抽搐了一下,似笑似哭,盛棠看得心烦,将餐巾扔到桌上,离席而去。

“他疯了。”

这三个字,在留在桌前的人脑中都过了一遍。

璟暄愤愤地道:“我妹妹是人,不是用来交换的东西。今天牺牲她,明天就会轮到我们。绝不能听父亲的。”

听到这句话,璟宁终究还是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云氏握住她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来想办法吧。”银川道,“宁宁,不要害怕,有我在。”

璟宁擦了擦泪:“我不嫁给徐德英。”

“不愿嫁,就不要嫁。”银川说。

“我想离开汉口。”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璟宁唇角一翕,笑了一下。

银川心中巨震。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如此凄然无望,如此苍凉哀婉,竟像极了他死去的母亲。

之后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银川在盛棠面前央告起了作用,又或者是盛棠忙于事务无心过问,和徐家见面的事并没再提起。学校开课,因新校舍尚在修建中,璟宁与刘程远住到刘家在东湖边的一处宅子里,不久方琪琪为图热闹也搬了过去。两个女友约莫知晓璟宁与子昭闹翻的事情,却不敢多问原因,璟宁自也一句不提。璟暄偶尔会过江来,给妹妹送点吃的玩的,璟宁问起大哥,璟暄道:“他负责应付父亲,父亲忙起来,就不会找事烦你。”

没课的日子,银川会让素怀过江来,接璟宁回汉口,知她不愿在家里多待,只要他有空,便会带着璟宁四处逛逛。

“好些了吗?”他总是关切地问她。

她会回答:“好了一点点。”或是给他一个微笑,但大多时候她只是面无表情装作没听见。

心情得到的舒缓与治愈,归功于刻意的遗忘与麻木。有一天黄昏,璟宁独自坐黄包车从学校跑到了轮渡码头,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心里那种空荡与针刺般的痛苦竟然消失了,码头与孟家关系紧密,以前每逢过江坐船就是她最生不如死的时刻,可现在她竟然不痛了,也不再去想那个人了。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可以后怎么办啊。漫长的人生,不确定的将来,让她茫然无绪。

当老师?做学问?连方琪琪都考虑以后即便结婚也不要耽误做学问。

程远也道:“女人一结婚,很多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了。我要留一点属于我自己的事,即便我当了别人的妻子和母亲,也不会放弃它。”

“为什么呢?”璟宁问。

“为了提醒我们自己,虽然身为女人,但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不应该仅仅是妻子或母亲。”

璟宁点头,同时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她失去了自己,不知道什么事才是属于自己的事。与孟子昭的恋情夭折之后,以往的兴趣爱好再也无法令她得到快乐,她甚至开始厌恶音乐,厌恶她曾深爱的钢琴。

怪谁呢?难道怪那个仿佛人间蒸发了的人吗?

一想起他,她便丢失了自己。

黄昏的江面铺着艳丽的霞光,每一艘船行过,绚丽的色彩就变幻一次,绝不会重复。璟宁假想孟子昭就在某一艘船上,他也在思念着她,于是强烈的悲伤与思念汹涌而至,让她无法呼吸。他桀骜的表情热烈的爱抚,鼻息的温暖与唇间的温馨,他满含爱恋的言辞,他的愤怒和悲伤,带着疼痛与甜蜜,在她的记忆中乱窜。

“让我见见他吧。”璟宁双手合拢,将下巴放在上面,闭目祈祷,如同当年在寄宿学校时,法国嬷嬷领着她看着圣母像时那样虔诚,她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只能祈求原本在她心中可有可无的上帝,那个看似掌管着造物命运的神秘的力量。

“求求你了,让我见见他吧,我是实在舍不得啊,我舍不得他啊,求求你了……”

江风将她的长发吹得轻轻飘动,堤坝上的栏杆浸着水汽,湿了衣袖,但璟宁并不觉得冷。远处江面传来马达声,一艘小货轮从汉口的方向开过来,依稀是子昭在夏天带她坐的那一艘。

“他会在上面吗?”

璟宁踮起了脚,睁大眼睛,想看清楚甲板上有没有人,但她只隐约看见一排排堆得好几米高的木箱子,她从系在船头作标志的蓝色小旗辨出这的确就是子昭的那艘星月货轮,一颗心怦怦乱跳,难道自己的祈求终于被上帝听到了?

小货轮并没有朝码头靠过来的意思,只在江中稍停了停,便掉头回了汉口。璟宁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热血上涌,用力挥舞手臂,大喊:“孟子昭!孟子昭!你过来!你把船开过来!”

货轮越行越远,过江的大轮船缓缓开过,正好将它遮挡住,也不知是小货轮驶得太快还是轮船太过庞然,当江面终于恢复了空旷,只余浩淼烟波时浮时沉,天色已暗,对江码头一列船舶暗沉的阴影已经糊成了一团。

璟宁急得放声大哭。她从小到大任性恣意,受尽宠爱,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从未有任何不如意之事。可如今她才发现,年少时所经的一切美好,都宛若即将食药之前的蜜糖,甜在前,苦在后,成人之后最重要的一课,没想到竟是“求而不得”。

〔二〕

这一年秋天,对于汉口商界来讲,是名副其实的多事之秋。九月十日,大钧船业与民生公司共同商讨川江航线合并的消息开始陆续见诸报端,这预示着大钧很可能会因为这个利好消息,而暂时免于被恶意压价收购。

很快,孟氏将大钧在川江上的分公司全部以高价卖给了民生公司,而民生则将其在汉口的重要码头以合作使用的形式无偿转给了大钧,这条消息随着一张合照登上了汉口商界新闻的头条。照片上,孟道群父子与四川船业大鳄卢作孚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着重庆的特产卤鹅,三人笑容满面,神情轻松。众人恍然,原来孟道群并未病倒,而是悄无声息地去四川寻来了一个大帮手。

卢作孚的民生公司,是川江上声势渐起的一条巨龙,早在与孟氏合作之前,他便着手收购川江上零散的航运公司,所谓化整为零,这些小公司将财产以高价卖给民生,卢作孚眉毛都不抖一下,照单全收,而原来公司的人员也全部接收,量才录用,如此一来不禁扩张了势力,也得了人心。这一次收购孟氏在川江的分公司,显然是雪中送炭拉了孟氏一把,让大钧获得了资金用来救急,同时在汉口的码头上也减少了消耗,增加了库存。民生从孟氏获得差不多十五艘轮船,其川江上最大的对手日清、怡和等洋行立刻由盈转亏。数十年来,由这些洋行掀起的商战开始至今,川江航运这只“肥鹅”,终于由中国的航运公司独吃了,这算是民生公司和大钧船业在困境中艰难挥出的一记重拳。

一天,银川去了一趟武昌,将孟道群欲在私宅设宴款待卢作孚的消息告诉了璟宁。

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这是学校最安静的一个地段,众花渐凋,唯桂花开得密密簇簇,珞珈山近在眼前,密林高耸,蓊蓊郁郁地映着爽净的蓝天,秋叶五色缤纷。

银川道:“刘家、方家等华商都接到了邀请,程远和琪琪她们肯定会去玩的,你何不跟着一块儿?那个人肯定在。”

璟宁没说话,眼睛却闪闪发光。

银川将手中纸袋子递给她:“这是在你学校附近买的面窝,还是热的,你吃一个吧。”

璟宁觉得发腻:“我吃过饭了,你吃吧。”

银川点点头,用油纸托着,三两口就吞嚼了一个,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璟宁微笑道:“连吃相都没有了,洋场出的是绅士,可不是鲁丈夫哦。”

“从起床到现在跑了四五个地方,一口东西没吃。”

“这么拼命干什么,是生意重要还是身体更重要?”

“你开心更重要。”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璟宁忽然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儿,移了移身子,坐远了一点,四围只剩风吹树叶的声音。银川低下头,慢慢将纸袋揉成一团,捏在手中。

两人沉默了许久,银川瞥了璟宁一眼,轻声道:“宁宁,你今天的衣服很好看。”

璟宁一笑,低头抚了抚藕色衣襟,那上面绣着一小朵黄水仙:“是佟夫人给我做的。”

“佟夫人?”

“嗯,就是上次吃饭时遇到的佟爷的夫人啊,抱着个小娃娃,你认得她的呀。”

“哦,”银川恍然大悟,又觉得甚是奇怪,“你们俩怎能谈得到一块儿?”

璟宁微笑道:“她想识字,又对我们学校好奇,来找我,我就带她四处逛了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儿,比我还小两岁,却勤快懂事多了,手又巧,模样也好,还开了一家成衣店。”

银川忍不住道:“她怎么能跟你比?”

一阵风吹过来,桂花纷纷落下,璟宁将落在身上的桂花扫在手掌里,随意拿手绢包着,站了起来:“大哥哥,我一会儿还有课呢。”

“哦,我也有事要忙。”银川亦站起。

她送他到西门,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中掠过一丝酸楚。

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知道她在目送他,他转过身来,朝她摆了摆手:

“回去吧,别耽误上课。”

“谢谢你……告诉我那个消息,总之……一直以来……谢谢你,大哥哥。”

银川不耐烦道:“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璟宁坦言以告,目光澄澈清明,“从小到大,你对我那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而一直以来我的任性给你带来的许多麻烦……我也不知道如何偿还。”

努力构筑的坚定,正在被她一点点击碎,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放弃的冲动。其实那牢牢盘踞的执念,那不可言说的痛苦,若真能放下,又未尝不好。

他凝视着她的小脸,轻声说:“你不必跟我说客气话,而且我也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现在只要你能高兴,怎么都好。”

次日下午,璟宁坐轮渡回到了汉口。

孟家晚宴结束,酒会刚开始不久,她算着时间到孟家门外,程远已在院子里等候。

“子昭在吗?”璟宁快步走到女友身前。

“跟我哥他们聊着天呢。”程远拉着璟宁的手,两人并肩往大厅走去,“一会儿有舞会,全是年轻人,长辈们都换地方了。”

璟宁嗯了一声,程远觉得她的手很凉,忍不住说道:“不晓得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但想着你的性子,你不说我们也就不问。今天孟子昭看起来有点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得不得了,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就算他现在是大钧的总经理又如何,毛头小子一个,有什么好神气的呢?宁宁,是不是他在你面前耍威风,被你看不惯,你们便吵架啦?”

“不是,他没跟我耍威风。”

“我听我爹讲,孟家最近挺不容易的,生意上遇到很多困难,今天子昭再怎么跋扈你也别跟他闹,体谅他一点,等他缓过劲儿来,会念你的好。”

“我不会跟他闹的。”

“他若委屈你,你也别理他。”

“我不怕委屈。”

程远满腹狐疑地看着璟宁,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由这娇小姐说出来的。璟宁抿着嘴唇往客厅看去,灯火明亮,在衣香鬓影中寻到了孟子昭。他果真神采奕奕,脸颊红润,英气逼人,穿着笔挺的洋服,头发梳得光光的,不时放声大笑,极为开心的样子。璟宁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惧意。

他肯定早就知道她会来,不光如此,他现在在排斥她。

“子昭!”她鼓起勇气快步朝他走过去,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勇气,令她以这么一种欢欣振奋的语气喊他的名字。子昭身边的人都是他们熟识的几个朋友,见她过来,都退开几步,笑道:“这下好了,管你的人来了,我们得识趣让一让。”

子昭笑道:“是知道我一会儿会赢钱,认怂想溜吧?”倒也不待那几位回应,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满脸都是笑,“哦,你来了?”

乍一听到他的声音,简直如在梦中,她怔怔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子昭转身叫来侍者,从托盘里取了一小碟蛋糕给她。璟宁接过,轻声道:“子昭,我们谈谈吧。”

他冷淡地道:“还有什么可谈的呢?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

她的心一沉。

“有些事你并不清楚,我们能换个地方说吗?这里不合适。”

“我倒觉得挺合适的。还是你认为你要说的话,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这一如既往的尖利刻薄,倒些许缓和了一点她心中的痛苦,她随他走出大厅,走进楼道西侧的小厅,那是平时孟夫人喝下午茶的地方,陈伯很敏捷地跟了过来,子昭本拟关门,见陈伯背身而立,不远不近站在门口,便将门敞着,转身对璟宁道:“有什么就说吧。我还要招待客人。”

她将蛋糕碟放在一张小桌上,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孟子昭,我的心从没有变过,一直没有变。”

他蹙了蹙眉,目光变得幽深:“那对不住了,我的心变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在给你们家那张纸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上面怎么写的,我就是怎么想的,就是那个意思。”

“我不相信。”

“相不相信,那是你的事。今天我没有任何想跟你作对的意思,也不想和你在这儿争执。”他压低了声音,“我找不出时间和精力在这里跟你演恩恩怨怨的戏码。”

她眼圈儿登时就红了,泪水盈盈,表情却执拗坚硬:“之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就不作数了吗?”

子昭看着她,笑了一下:“谁先不作数的?”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凌迟着她的骄傲,但她倔强地为自己辩驳,她向他伸出了手,以恳求的姿势:“那件事的发生并非出自我的意愿。我只能说我很后悔,恨不得死。可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凝视着她,眼中有光芒在浮动,然后他叹息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其实他的手也是凉的,也和她一样在轻轻颤抖。肌肤相触的这一瞬,璟宁觉得所有的委屈与痛苦都烟消云散。

“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子昭轻声问,摩挲着她掌心的伤痕。

“被烛台刮的。”

“一定很疼吧。”

她吸了吸鼻子,微笑道:“现在不疼了。”

“那就是了。长痛不如短痛,什么伤都会好的。就当是一起做了一场梦吧。”

她愣住了,不可置信看着他,子昭飞快地放开了她,说:“回家去吧。”

他知道她不会撒泼吵闹,因为她是那般要强。但他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面向他直直站立着,眼神一如既往的任性单纯,一如既往的倨傲,但满脸都是泪,无声的泪,其实泪水的流动何尝是有声音的?但他感受到那一颗颗珠泪滚落时的孤独和寂静,如同堕入虚空,探手四围,却寻求不到一丝一毫的依附。见他看过来,她将嘴角扬起,依旧是她独有的不认输的表情。

然后她就朝他奔了过来,那一刻子昭觉得血液好像从脚底直窜上了脑门。璟宁跑到他身前,擦了擦眼泪,用一种近乎偏执的语气道:“就一天,孟子昭,就陪我一天。”

“你究竟要我怎样!”他咬牙切齿地说。

“明天十一点,在我学校西门等我,你如果不来,我就去跳东湖一了百了。”

“爱跳不跳!”

“姓孟的臭小子,我说到做到你信不信?反正我下课后就会去那儿找你,你要是迟到了或是不来,我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