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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徐凤年新获辅臣,两谋士纵论战局(1 / 2)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作者:烽火戏诸侯|分类:玄幻魔法|更新:2021-12-29|字数:17354字

南海观音宗近百练气士已经进入陵州境内。江湖上突兀出现吴家剑冢一百骑,直奔北凉。

徐凤年见到陈亮锡的时候,几乎没有认出来。

这位原本文弱书生模样的寒士肌肤黝黑,瘦了十几斤。

陈亮锡没有身穿青苍城牧的四品文官袍,甚至没有穿士子文衫,跟穷苦流民一般无二,全身上下,唯一拿得上台面的恐怕就是脚上那双异常结实的狼皮靴。徐凤年亲眼看到这么一个比流民还要像流民的家伙,哭笑不得。不过陈亮锡身边有十几骑白马义从护驾,好歹给这位在北凉风口浪尖上的书生挣回点颜面。陈亮锡此刻站在一个村子的村头,带着一大帮工房官吏杂役正在搭建辘轳架挖水井,村子恰好位于有泉水露出的低洼地带,是流州境内难得见到的一方小绿洲。一般而言,这样占据水源的地方,都是多股割据势力的必争之地,有水往往就意味着流血不止。

这个村子的一百多号村民都蹲在远处凑热闹,一些汉子嚼着生硬如铁的烙饼,更多是一脸垂涎中夹杂着敬畏地望向那些白马义从。这些白马义从下马后依旧佩刀负弩,衣甲鲜亮。流州纳入北凉版图之前,边军锐士成为游弩手之前都要来此杀人,把流民头颅当作进阶本钱,偶然也有小股骑队被大队马贼围剿死绝的情况,骑卒身上的佩刀甲胄,从来都是流民首领最值得炫耀的东西。有马有刀,如果还能披甲,那么你就能在流民之地当大爷的大爷了。所以这些白马义从的横空出世,既让村民眼馋,更让他们胆战心惊。那个领头的年轻人,据说是个官帽子大到吓人的北凉官员,奇怪的是,他进了村子也没糟蹋娘们儿,更没抢钱抢粮,只是说了一大通,让人听着就打死不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每户人家只要有一人投军,就能在陵州入了良民户籍,还能种上田地?而且是去边境上入伍还是在陵州境内,都可以随便挑,不强求,唯一的差别就是边军的兵饷要比陵州兵高出一大截。原本没谁愿意搭理,可后来听说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官老爷,硬是在一万兵强马壮的马贼手底下,死死守住了青苍城,害死了那个北凉王的很多亲军扈从,很快就要被绑回凉州砍头示众,就算不掉脑袋,官帽子也保不住。这件事,许多当时在城里活下来的流民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约莫是真事,那么,这个当官的是个响当当的好汉不假,可万一到时候给北凉王收拾了,他说的话还能不能作数?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道理他们说不出来,可不见婆姨不脱裤子的道理,总还是知道的。

然后,这些村民瞧见又有一支马队疾驰而至,在村外停马,逐渐走近了一个相貌比女子还俊俏好看的年轻后生,身边带着个黑炭似的小娃儿,身后跟着一名将军模样的魁梧汉子,那身装扮,真扎人眼珠子,啧啧,怎么都该是个能领好几百兵的武将了。一些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兔崽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想绕出半个圈去好好瞧上几眼,结果都给长辈赶得远远的,倒是还有些一只手便能打趴下江南男子的健壮妇人眼睛都在发光,呦,多俏的小哥儿,也不知哪家婆娘有福气享用了。她们的汉子也不计较这个,撑死了嘴上骂骂咧咧,妇人也都敢还嘴几句,胆大的,都咂巴咂巴着厚实嘴唇,恨不得把那生了一双丹凤眸子的小哥儿吞进肚子里。结果,很快,所有村民都吓得肝胆欲裂,头皮发麻,只见那些白马义从见到那年轻人后,单膝跪下,一手撑地,一手按刀,同时沉声道:“拜见王爷!”

白马义从这么一跪,那些负责挖掘水井的流州官吏更是哗啦啦跪了一片,他们比起神情肃穆的白马义从要更加诚惶诚恐。

这段时日,先是许多光头和尚在流州境内奔波劳碌,化缘布道,后来也有武当山的年轻神仙来这儿云游四方,都把年轻藩王不是说成菩萨转世就是真武降临,这在教化不深的流民之地很有感染力。

徐凤年轻轻说了句起身,然后走向陈亮锡。那十几位白马义从都自然而然地跟在北凉王身后,把青苍校尉带来的那批扈从不露痕迹地隔离。韦石灰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不过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的神情。当初青苍城那场攻守战,兵力悬殊,虽说守城一方总能占据先天优势,可其实青苍的城墙并不高大稳固,而青苍城原先的数千兵力早已人心浮动,若不是不足百人的白马义从个个身先士卒,青苍城早就给那一万精悍马贼屠城了好几遭。每逢城防出现漏洞,都有一拨银色甲士率先做死士拼命抵住潮水攻势,虽死不退。正是这些被说成一条性命抵得上青苍城百人性命的白马义从,正是他们不惜一死,才让青苍“龙王府”旧部生出了死战之心。青苍攻守之惨烈可以从一个细节中看出:每一名阵亡白马义从,因为被攻城马贼恨之入骨,必然死无全尸,龙象军奔赴救援和马贼闻讯退却之后,青苍城收完尸,却都只能堆出一座座近乎空棺的衣冠冢。

陈亮锡看到徐凤年,脸上有些愧疚,欲言又止。徐凤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坐在井口上,抬头笑道:“是回王府当个没有品秩的幕僚,还是在流州当二把手的别驾,随你挑。”

陈亮锡随意地蹲在井边上——这跟他以往在清凉山的拘谨礼仪大不相同,轻声说道:“虽然还是很怕亲眼看到人死,一直想着去清凉山那边纸上谈兵,在那里,即使做不成富贵闲人,也不用担惊受怕,只是现在总觉得,这么拍拍屁股一走就是当了逃兵。当时在青苍城内,王爷的白马义从没有一人退却,青苍城那数千甲士没有退,甚至连城内流民都没有退,我现在这一走,不像话。”

徐凤年问道:“那就是答应做流州别驾了?杨刺史那边也有这个意思,他对你很看重。流州有你们两个搭档,我也放心。”

陈亮锡摇头道:“别驾是一州最重要的辅官,若是北凉后院远离兵戈的陵州,我自信还能勉强担当,流州如今的用人任命倾向于能文能武之辈,我还是算了,先把青苍城牧做好了再说。反正我想到什么,都会跟刺史大人直言不讳,并不需要别驾这个官身。”

徐凤年也不为难他,点头道:“随你意愿,反正到时候想要当大官了,自己去跟杨光斗索要官帽子,不用跟清凉山打招呼。”

青苍校尉韦石灰站在附近,听到这番对话,心中翻江倒海:天底下上哪儿去找这么好说话的藩王?官帽子还能随便挑?可见那些北凉王要狠狠收拾陈城牧的流言蜚语都是瞎扯!韦石灰对清凉山两大红人徐北枳和陈亮锡早有耳闻。北凉境内一直认为徐北枳事功能耐远胜陈亮锡,治理陵州刚柔并济,据说都快要把作为文官首领的经略使大人李功德给架空了,但是韦石灰相对还是更加看好陈亮锡。没什么道理可讲,就凭这个读书人能够死守青苍城,而且还真给他守下来了!

陈亮锡突然说道:“王爷可去过那片衣冠冢?”

徐凤年说道:“昨夜才入城,想着跟你一起过去祭酒。”

陈亮锡嗯了一声,站起身,招手喊来工房小头目,轻声交代相关事宜。这时候,一名高大健壮的少年从一帮杂役中走出,往这边走来,两位白马义从很快将他拦住,手中凉刀已经离开刀鞘半寸,杀机深重。徐凤年看了眼少年,竟然是个熟人!当初他单枪匹马进入流民之地,在青苍城外的村子外有过一场波折,流民见利忘命,想要劫夺马匹佩刀发一笔横财,这个擅长矛术的少年就是其中之一,有一股子流民独有的彪烈之气。如果徐凤年没有记错,少年还有个骨瘦如柴的妹妹,正是她的冲出,才让徐凤年没有痛下杀手,还给了这对兄妹一袋碎银。徐凤年出声道:“让他过来。”

热血上头才想要上前的少年,原本在白马义从半抽刀之际就已经十分害怕。他以前一直牢牢记得那名英俊游侠的高超武艺,也念恩,感激游侠的不杀和赠银,如今那块碎银子已经被少年刺出一个小孔,穿绳后挂在妹妹的脖子上,妹妹很喜欢。少年得知此人竟然是执掌所有流民生杀大权的王爷后,想得并不复杂,就怕自己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想要亲口道谢一声。少年局促不安,脚步都有些飘忽,好不容易走到距离那年轻藩王五六步远的地方,蓦地脑子空白一片,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涨红了脸,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

徐凤年柔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还记得你有个胆子比你还大的妹妹。”

少年终于缓过神,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回禀王爷,小人叫刘剩,我妹妹叫刘余。”

徐凤年打趣道:“你还知道‘回禀’这个说法?”

少年悄悄用手捏了自己腰肉一把,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腼腆笑道:“都是跟工房官老爷们学的,他们跟城牧大人说事,都这么说。”

陈亮锡在一边笑着对徐凤年解释道:“刘剩想要去边境投军,我看他年纪太小,就没答应。不过这名少年力气不小,我就准许他帮着衙门做些事情,赚些糊口工钱。他手脚伶俐,人也聪明,已经能认一百多个字了,每天空闲就在地上拿树枝写字。其实少年跟他妹妹原先都只有姓没有名,只有随口的小名儿,刘剩、刘余其实都是他自己取的。”

徐凤年看向少年笑问道:“你去了边关投军,要是死了,你妹妹怎么办?怎么不选陵州军?好歹不用上阵厮杀。”

少年一脸认真地回答道:“负责录档的官老爷说了啊,边军拿钱多,而且拿钱也快,只要去了就能拿到一大笔银子不说,还立马给咱们在陵州弄出一块良田来。再说了,不都讲咱们北凉军一个打他们北蛮子三四个吗,我去了边境又不是一定就会死,要是能用矛刺死几个北蛮子,当个伍长啥的,那我妹妹这辈子都可以不愁吃穿了,说不定连她嫁妆都有了!”少年似乎记起什么,赶紧亡羊补牢说了句,“回禀王爷!”

徐凤年哈哈大笑,想了想,说道:“行,我准你去幽州从军,你小子矛术不错,我是领教过的。等你学会了骑马后,就让皇甫枰升你做伍长。我回头再帮你妹妹在陵州找户好人家住下。”

少年讨价还价道:“王爷,我妹妹还得姓刘,行不?”

徐凤年点点头,然后开玩笑道:“要不然你跟我姓徐,咋样?现在就可以升你做伍长。”

青苍校尉韦石灰跟他的扈从一行人眼睛都发绿了,天上掉大馅饼啊!虽说如今不像春秋中那么兴赐姓一事,可能够被皇帝、藩王这些王朝最有权势的人物赐姓,依旧是草莽英雄们的莫大荣幸。大将军徐骁四十多年戎马生涯,赐姓的次数屈指可数,“枪仙”的师弟徐偃兵算是一个。

只是没料到那少年愣了愣后,摇头说道:“这还没杀北蛮子,我咋能当伍长?而且爹娘要是知道我和妹妹改了姓,还不得托梦揍死我啊。”

韦石灰差点就要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吊起来暴打一顿,你爹娘知道你拒绝了北凉王的好意,那才会真正托梦抽死你小子!

徐凤年笑道:“那行的。反正你去幽州以后,去找一个叫皇甫枰的将军,就说是我让你投军的。”

少年怯生生地问道:“不是去凉州吗?听说那儿兵饷多些,分到的田地也好。”

徐凤年哭笑不得道:“凉州马上要开战,你矛术是不错,可没经过战阵历练,再好的身手,也敌不过北蛮子骑军的冲锋。”

少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那些一听说北凉王亲临的村民去而复还,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孩子在王爷身前说话,都有些羡慕,这小子上辈子积攒了多大的福分才能跟王爷说上话啊?王爷那得是多大的官?反正他们都知道,整个北凉都是他老人家的家产,当然,这个王爷一点都不老。

随后,徐凤年跟陈亮锡一同前往青苍城南方十里地外的坟茔。战死的白马义从那一座座衣冠冢位于绿洲内,徐凤年的徒弟余地龙和几名扈从都背有一大行囊的绿蚁酒。

徐凤年和陈亮锡一一上坟祭酒。

陈亮锡神情沉重,每面对一座衣冠冢,都会向徐凤年述说冢内白马义从死于何时死于何地。

祭奠之后,徐凤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突然,一骑来报,说有两个陌生人闯入此地,要以水代酒祭奠英灵。

徐凤年牵马而行,结果看到了比他晚半天到达青苍城的宋洞明。

这位离阳隐相之一的男子看到徐凤年的阵仗,尤其是韦石灰那身鲜明的校尉甲胄后,哪里还猜不出这个年轻人的底细,微微作揖,抬头后笑道:“王爷可算不得以诚待人啊。”

徐凤年笑了笑,没有否认,带着歉意道:“还望宋先生见谅。”

宋洞明瞥了眼徐凤年身边的年轻书生,收回视线,直截了当说道:“王爷你似乎不是那值得百姓依附甲士效死的明主啊。”

韦石灰二话不说就抽出了北凉刀,想要一刀砍下这信口开河的王八蛋的脑袋。

徐凤年抬起手,拦下了身后性子暴戾的青苍校尉,笑问道:“此话怎讲?”

宋洞明怡然不惧,淡然道:“离阳边塞诗何止千百首,其中以‘何须马革裹尸还’半句夺魁,要我看来,这就是句读书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屁话,因此宋洞明有一问要问北凉王。”

徐凤年平静地道:“请问。”

宋洞明环视四周,冷笑道:“敢问青苍城攻守,北凉阵亡甲士不下三千人,为何独独只有你北凉王的白马义从有衣冠冢,占据这绿洲之地?”

徐凤年默然无声,陈亮锡猛然眼睛一亮。

宋洞明继续带着讥讽说道:“‘人屠’徐骁有一万大雪龙骑,次子徐龙象有三万龙象军,北凉都护褚禄山有亲军,袁左宗、燕文鸾也有亲军,这些甲士,自然是骁勇无敌,也愿意为北凉而战,可然后呢?北莽举国南侵,靠这七八万人就能答应了?甚至可以说,靠三十万北凉军,就能打赢了?或者说,北凉王你认为是必死之局,只要存了必死之心,就无愧于北凉了?”

徐凤年依旧没有恼火,反问道:“宋先生有何教我?”

宋洞明问道:“北凉既然注定要独力面对那北莽百万铁骑,且不说胜负如何,但务必要做到人人死得其所,死有其名,北凉王以为然否?”

徐凤年点头道:“理当如此。”

宋洞明朗声道:“那就请北凉王在境内寻一处,做英雄冢,竖立起三十万墓碑!”宋洞明死死地盯着徐凤年,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来,“死一人,记一名!”

徐凤年说道:“好。清凉山后山,就可做此冢。”

宋洞明再度问道:“三十万之中,可有你徐凤年一块碑?”

徐凤年毫不犹豫地说道:“有。先写下‘北凉徐凤年’五字,与所有北凉甲士一般无二,当下只记载生于何时何地。等到死后,再添上战死于何时何处。”

宋洞明看着徐凤年的眼睛,许久过后,郑重作揖,沉声道:“宋洞明愿为北凉臣子,愿为北凉王出谋划策!”

徐凤年笑道:“好。”

等到宋洞明直腰抬头后,徐凤年走到这位鹿鸣宋氏子弟身边,两人并肩而立,徐凤年放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心底其实仕赵不仕徐,但这又何妨?”

宋洞明同样轻声道:“北凉王错了,我仕北凉即是仕离阳,不仕天子仕苍生!”

徐凤年不置可否:“暂任北凉道经略副使,坐镇清凉山,够不够?”

宋洞明点头道:“足矣。”

在这个祥符元年的秋季,鹿鸣宋氏宋洞明入仕北凉,朝野震动。

一行人没有急着返回青苍城,徐凤年、宋洞明和陈亮锡三人坐在一条溪水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徐凤年没有对还未上任的副经略使遮遮掩掩,把许多北凉布局和盘托出。例如王灵宝带兵奔赴凤翔军镇剿杀反复无常的降将马六可,是为了给曹嵬的万余轻骑清理路线,甚至可以说龙象军的战前临时扩充,也是为了给这一万骑埋伏笔,而凤翔兵马的主力僧兵,更是北凉跟烂陀山六珠菩萨的一桩隐蔽买卖。

宋洞明听了后没有从细处着手,而是捡取了一些石子在地上摆放,自言自语道:“现如今三个战场,褚禄山负责凉州以北的这条主要战线,关隘军镇戍堡驿道,都极为完善,用‘固若金汤’四字形容也不为过。幽州以北有一个北凉占据天然优势的葫芦口地形,守易攻难,北莽不太可能在初期就主攻幽州。但是流州地域广袤,起伏极小,地势如一马平川,利于骑兵驰骋,我方并无雄城巨镇可依。北莽总体兵力占优,调兵遣将无须阴谋奇策,他们如果选择这条路径南下,直接绕过幽、凉两地,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他们的粮草补给线被驻扎于凉州西北方位的徐家铁骑一刀切断,这就考较双方的偷袭与反袭功底了。”

徐凤年瞥了眼陈亮锡,后者缓缓说道:“北莽要想成功南下入蜀,不管北凉是否在流民之地设置流州,都会试图从这里打开缺口,否则打幽凉北方那条防线,他们就算有百万大军,一样耗不起,毕竟我们北凉军不论骑兵还是步卒,都极其善战,何况骑卒下马可守城,上马又可以主动出击,这是北莽真正头疼的地方。大将军很早就在边线几座最重要的城池要塞中建有大型粮仓武库,以备久战。”

陈亮锡停顿了一下,笑道:“但事实上,我们北凉军从来都不觉得一味守城是上策,这一点从大将军和李义山,再到燕文鸾、褚禄山、袁左宗以及所有青壮将领,一脉相承,都达成了清晰共识,所以北凉这么多年频繁演武,一向力求攻守兼备。北莽那边选择现在开战,因为徐骁终于老死了,而且北凉为了吸纳流民,不得不把一部分兵力投入流州平原,一来是让他们觉得终于有机可乘;二来是他们拖不起,万一给离阳朝廷把中原地带的国力都演化成边关战力,两国国势只会越来越此消彼长,北莽更没的打。可以说,选择流州作为开战地点,既是北莽以为能够得利的切入口,也是北凉一个相当主动的抉择,这并非北凉自负,而是自信,尤其是对我们骑军在家门口作战的自信。”

宋洞明会心一笑,点头道:“北凉军政其实就像一块精耕细作的良田,坐等收成而已,我这个还没领到官服的副经略使大人也不会去画蛇添足。比起北凉,北莽可谓家大业大,不过多门之室难免多风雨,听说慕容女帝为了没有后顾之忧,要对耶律姓氏这个草原旧主大开杀戒,很多不愿南下攻打北凉的大草原主都成了待宰羔羊。我们不妨火上浇油一把,随便从耶律子弟中推出一位,传去消息,北凉愿意尊其为北莽君主,而不认篡位夺权的慕容女帝。这种事情,肯定没办法让北莽伤筋动骨,不过能恶心一下他们,终归是好事。”

宋洞明说到这里,笑问道:“北凉多半就此事留有后手,对不对?”

徐凤年笑着点头。

宋洞明继续说道:“具体的战事谋划,宋洞明不插嘴,北凉是打仗的行家,有的是熟稔兵事的将领,内行做事,我这个外行看热闹就是,但是北莽百万大军,看似气势汹汹,其实真正能拼命的就是董卓将近十万的董家军、洪敬岩的柔然铁骑,加上杨元赞、柳珪这几位老将率领的嫡系军伍,但更多的还是一些称不上精锐的军队。到时候,我们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可以一口气打掉北莽某支战力平庸却又人数足够的军队,北莽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否则北庭草原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退出,他们对打西线北凉还是东线顾剑棠始终有异议,咱们慢刀子割肉,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当然,这只是宋洞明一个随口的提议。”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凤年终于插嘴说道:“这本就是褚禄山连环布局里的一个小环节。”

宋洞明愉悦地笑道:“仅是一个小环节啊??哈哈,总算知道为何人人惧怕那恶名昭彰的禄球儿了,难怪南院大王董卓也会在咱们的都护大人手上吃大亏。”

宋洞明眯起眼,丢了一块石子到溪水中,溅起一阵涟漪:“朝廷那边,我倒是可以做些事情,漕粮和盐铁两事,有一计可让朝廷彻底松口。”

徐凤年笑道:“哦?朝廷可是一直想着既让牛拉车又不让牛吃草的念头,抠门得很,到现在为止,好不容易松口的那一半漕粮都还没运到北凉陵州码头。如果不是西楚复国一开始就给了他们当头棒喝,估计这批漕粮一百年都不会离开襄樊城。”

宋洞明平淡地说道:“很简单,咱们北凉上疏京城,主动要求出兵一万靖难。边境藩王既有戍守边关之职责,也有为国靖难之义务,名正言顺。朝廷接连打了两个大败仗,杨慎杏的蓟南步卒被人瓮中捉鳖,只差没有一锅端;阎震春更是为国捐躯,将卒全部战死,这不是明摆着在告诉朝廷西楚很难缠吗?咱们北凉一向擅长啃硬骨头,其他藩王不能建功,我们北凉来嘛。一万不够,三万够不够?”

陈亮锡微笑道:“看来太安城兵部要乱成一锅粥了。”

先前是徐凤年问宋洞明一个从二品的官帽子够不够,现在宋洞明这个充满调侃意味的“够不够”,真可算是投桃报李。

徐凤年笑道:“朝廷会恨死你的,我得让高手贴身护卫你这个副经略使大人,否则赵勾死士肯定要来取你的项上头颅。”

宋洞明没有丝毫笑意,眼神坚毅,轻轻地说道:“赵家如果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如何坐天下,真当北凉就该以三十万甲士死绝换得他们的安稳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不假,可既然北凉也是离阳疆域,北凉数百万百姓就不是他赵家的子民了?天底下没这样的荒唐道理!”

陈亮锡叹了口气,对此人心生折服。不知为何,相比叛出北莽的同龄人徐北枳,陈亮锡对宋洞明更加心生亲近。

就在此时,一人坠入溪水,岸上的余地龙抖了抖手腕,一脸不屑。

看到师父转头看来,余地龙大声辩解道:“师父,不怪我啊,是这小子自己要我打他的,他刚才说了,站着不动还能一根手指头就放倒我,还说咱们北凉高手其实就那么几个,说什么他是三品实力,到了北凉之后就没遇到过一个高手。”

余地龙瞥了眼溪水里的那只落汤鸡,鄙夷道:“啥三品,害我使出了一半气力递出那一拳,早知道这么不经打,就手下留情了。”

韦石灰朝这个孩子偷偷伸出大拇指,余地龙报以憨憨一笑。

宋洞明不理会那个一脸委屈和震惊的自家书童,笑问道:“王爷,听说你收了三个徒弟,这是哪个?”

徐凤年有些无奈地道:“年纪最小的那个大徒弟。最不让人省心,所以带在身边,要不然以后江湖上肯定要多出个行事无忌的大魔头。”

龙象军一骑疾驰而来,翻身下马后,道:“启禀王爷,徐将军和九十亲骑已经到了十里外的杀蛟丘。”

徐凤年起身笑道:“陈亮锡,你先陪宋先生返回青苍城,我去看看弟弟。”

陈亮锡问道:“这些白马义从?”

徐凤年笑眯眯地道:“你说是你们两个需要保护,还是我?”

陈亮锡微微一笑,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