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菩的朋友是个有理想的僧人,立下宏愿要将佛教发扬光大,夜以继日在石窟中作画,画神众和伎乐天。但是世人不理解他,他孤身一人染病圆寂,事隔几个月才被发现。
“他没有走完的路,我来替他走。虽然我是个道士。”王阿菩笑的时候,唇边有深深的纹路。这里的气候中原人终究难以适应,他来敦煌五年,人已经苍老了十岁。
莲灯看着那片墙,墙上绘满了裙带飘扬,凌空奏乐的飞天。她说:“这个洞窟里的神仙有张相同的脸。”
王阿菩的笔尖顿下来,退后几步审视,怅然道:“我画的其实一直是同一个人。”他化开颜料,继续填充菩萨的裙裾。
莲灯想那个人必定是王阿菩的心上人。她从洞窟里走出来,远望城廓,城里灯火阑珊,还不及天上的星明亮。她坐在沙丘上,脚下的沙子呜呜作响,她捧着脸哼唱:“红狐狸红狐狸,在戈壁滩上跳来跳去。你的窝在哪里?在彩虹的尽头,月亮城以西……”
歌声渐渐低下去,今晚月色分外皎洁,沙丘那头平整的表面上出现一个黑影,匍匐着,慢慢向前蠕动。莲灯拍拍袍子站起来,看不清是什么,也许是只羚羊,也许是匹骆驼。她蹭地抽出弯刀走过去,距离比她想象的要远,她向前跑,靴子里灌满了沙子。走近时才发现是个人,那人趴在地上,两条手臂保持着向前攀爬的姿势,一动不动。
莲灯的胆子一向很大,她用刀尖挑了挑他的头发,“喂,你死了吗?”
没有声息,可能真的已经死了。她很失望,如果是个动物,可以宰了带回去,给王阿菩加菜。
她叹了口气,打算离开。因为王阿菩不让她接触陌生人,以前白天是不能走出鸣沙山的,直到半年前安西换了都护,才许她晚间在外走动。
她正准备转身,一只手按在她的脚背上,沙砾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救救我……”
原来她还活着,听嗓音是个姑娘。莲灯扶她坐起来,摘下水囊喂她,她一定渴了很久,把水囊高举过头顶,直着嗓子往下灌。水流得太急了,呛进她的鼻子里,她把剩下的水浇在头上,成绺的头发粘在两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艰难地对她笑笑,“有吃的吗?”
莲灯急忙掏出一块烤饼递过去,她狼吞虎咽吃完了,仰天倒下,又不动了,最后莲灯把她背回了洞窟里。
她身上有很多刀伤,有的伤口很深,看得见骨头,王阿菩说她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莲灯在一旁打下手,看着王阿菩替她包扎。血污下的衣裳华美,腰间还别着一柄金银钿装横刀,看来不是普通人。
王阿菩是男的,只能处理四肢的伤,胸背上的太隐秘了,还需莲灯动手。莲灯仔细替她清洗了嵌在肉里的沙子,然后上药包扎。她一直不醒,昏迷中谵语连连,莲灯抱着两膝坐在她身旁,一直等到天明。
第二天她才恢复意识,说她叫昙奴。莲灯问她,“你是被仇家追杀的么?中了那么多刀!”
昙奴扬了扬眉,“没什么,打架。”
于是晚间的沙丘上多了一个人,和莲灯并肩坐着,她听莲灯唱歌,莲灯听她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