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正在隔席敬酒, 心中若有所感, 回头一看, 就见忠顺亲王正神秘地向着陪坐的林如海与王尚书示意, 让他们凑近些听他说话。不用想, 就知道他是想着将刚才对自己所说之事, 要当面向二人挑明。
没这么办事儿的！贾赦只能心中说声糊涂！
世家说起婚事, 即要请官媒出面，此前还要请交好的人家做个中间之人，就是不让两家直接碰面——若是一方无意出言直拒, 另一方得有多尴尬？日后也不好相见。有个中人，就中传话，就算有一方无意, 也可婉转回话, 才能全了两家的体面。
忠顺亲王现在竟然就想当着两人的面提起，不管两人谁心里不高兴, 也不直接拂了你一个亲王之意, 再说就算是为了日后入朝相见的面子, 也得憋屈地认下。
那就不是结亲, 是在结仇！
来不及多想, 贾赦脱口叫了一声：“王爷。”
忠顺听他叫得有些着急, 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抬头看他何事。贾赦就满脸跑眉毛，挤眉弄眼地希望忠顺能知道他的意思。
忠顺倒是没看懂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可是贾赦不想让他说话还是明白的。因此向着一样看着贾赦的林如海与王尚书一笑：“贾赦想是怕酒菜不足, 你们慢些用。”再不提自己刚才要做什么保山。
等着贾赦敬了一圈酒回来，还不忘记看忠顺一眼，他只能微点了一下头，又示意贾赦去看相谈甚欢的林如海与王尚书二人。贾赦放下心来，再敬三人，以谢不周之罪。
一时酒散，大家去向偏厅用茶，贾赦才把自己的担忧说与忠顺，忠顺听了就一拍自己的脑袋，暗想自己还真是修行越深，对这规矩忘得越多了。
这倒是他自责太过。想他一个王爷，什么时候做过这样保媒拉纤之事？不过是兴之所致，要助贾赦解了林如海之围罢了。
人客皆在，贾赦也不好只陪了忠顺亲王，自要下去与大家寒喧一二。那陈也俊觑了空，向他问道：“恩侯，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却不能恼。”
贾赦即是心中有数，又有王尚书的妹妹这样合适人选，自说得场面话：“你我是什么交情，有话只管说就是。真有什么，做哥哥的也担待你。”
陈也俊便正了神色：“说来令妹之丧已近一年，林大□□孝也该出了。只不知他可有续弦之意？”
贾赦听了微微摇头：“这个我还真没问起过。你也知道，我那妹妹在家之时，就与贾政交好，就是成亲之后也是与贾政那一房往来得多些。林如海，还是此次进京之后，才与我府里往来得多些。何况我一个做舅兄的，也不好多问他此事。只能悉听他便。”
陈也俊脸上微有失望之色，很快收了起来，向着贾赦道：“如此倒要麻烦恩侯打听一二。你也知道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子，正是二九年华。自幼由家母亲自教养，诗书俱通，女红管家之事也都学全了。此事全仗恩侯玉成。”
贾赦听了心下也是一叹，可见这勋贵之家也末落了：想这八公之家的嫡女们，当年在京中是何等的一家有女百家求，所选之婿人品、家世、年纪哪样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才算象意。
现在林如海一个四十以上之人，竟惹得三家都来相询。就算是大家爵位都已经不是国公，可这前后对比，也差得太远了些。
想及此，他倒生出些不忍来，向陈也俊点头道：“我去说说也无不可。成与不成却全看那林如海的意思。再说别人家你也该相看一二，林如海可比令妹年长得多。”经林如海的年纪，成亲得孩子快的，都好做她爹了。
陈也俊听出他话中并无讥讽之意，脸上不由得现出苦笑来：“你我本是一样的人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纵是我已经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家里老太太也不肯放下国公府的架子，定要给妹子找一个四角俱全的。要不也不能耽误到这个时候。”
说着自嘲一声：“就算我说出林大人来，还真如你所说，娘两个嫌弃人家年纪大，偏又看中人家必得高官，委决不下，要一起看看你那外甥女可好相处呢。等着她们在后院见了石家、柳家之人，怕是能明白些。”
贾赦脸上就现出不解之色：“他们两家也想着将女孩说与林如海不成？”
陈也俊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要不怎么也不会做恶客都扎了堆。还不是平日里大家与林如海并无交情，听说他今日来你府里赴宴，才都厚颜前来的。”
贾赦听了也是一乐：“如此说来，这老头子们的行情倒起来了。”
陈也俊也跟着一笑：“你且看着，若是你放出风声说自己要娶个二房，也有得是人往你家送人呢。只看义忠郡王府上就知道了。实不相瞒，也是我家老太太竟不知道听了谁的话，想着送我妹妹也进那府，我才不得不提出林大人来——好歹也是正妻。”
这位还真是一个明白人。贾赦想起齐国公府上，也算是除了自己与史、王两家，勋贵之中第一拔还银之人，对此人之识实务暗中佩服了一下。
“即是知道那两家也有此意，我就不好只在这里陪你说话，怎么也得让人将话说出口不是？”贾赦向着陈也俊打趣一声。
这一句调侃，倒没让陈也俊面上难堪，而是生出些喜色来——他今日如此向贾赦实话实说，未尝不是想让贾赦对他有些好感。现在目的算是完成了一半，也就乐呵呵地放人。
那两府家主见贾赦与陈也俊相谈甚欢，早急得抓耳挠腮，生怕两人就此说定。还想着自己去找林如海直接提亲，却见林如海让忠顺亲王扣住，非得让他与王尚书对句。
这可非勋贵出身所长，两人只好带着心事，不时偷眼看着贾赦与陈也俊说得如何。
好一时贾赦与陈也俊散了，先是石家向他说了庶妹，只可碧玉之年，柳家那位倒是家主嫡女，竟是将将及芨！贾赦回答得与对陈也俊一般无二：此事他可以带话，可是做主的还是人家林如海。成了不必欢喜也不必谢他，不成的话，只不骂他也就是了。
一时宾客尽欢，先是忠顺亲王带着王尚书去了，接着好些一般亲近之家也就散得差不多，史家与王家接了女眷也走了，只剩下陈也俊、柳嚯、石彪仍不肯去。
贾赦无法，只好带着贾琏相陪——林如海早在送了忠顺亲王之后，就让他打发到客院里醒酒，要不以他对勋贵行事的了解，就有敢趁着林如海有酒，强着下定之事。
三家久侯林如海不出，也不好真的相强，只好各以话达意，不外是请贾赦多美言之意。又各接了女眷，依依不舍地与贾赦做别。
侯着他们的车走远，贾琏才敢道：“今日难为老爷了。若是我的话，还真不知道怎么送这几位出门。”
贾赦让他拍得心情舒畅，难得地对他笑道：“不过是比谁的脸皮更厚些。想当年老子的脸皮，在京里敢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贾琏见他难得好心情，口内问道：“忠顺亲王敢是也要给林姑父保媒，还是与那王尚书有关？”
贾赦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小子此事倒看得透。点了点头道：“说得正是王尚书的幼妹。”
贾琏就如贾赦刚听说一样，咋舌不已：“林姑父好艳福。”
这话正撞到贾赦心中，可是却不该由贾琏说起，喝他道：“这也是你做小辈能说的？对长辈全无恭敬之心。”
是了，眼前可不是能与儿女交朋友的新二十四孝老爹。贾琏暗悔自己不该得意忘形，忙向他道歉不迭。贾赦也无意难为他——刚才忠顺亲王已经将王尚书相留贾琏在户部之意说了，日后也是做官的人，自要给他留些体面。
打发贾琏去请林如海，贾赦自己先来了荣禧堂中。邢夫人这里女眷也早散了，正与王熙凤一起说着各家女孩。迎春倒看着人收拾家伙，黛玉也跟去凑热闹。
一时贾琏与林如海进来，邢夫人也算有年纪的人，王熙凤又是晚辈，勉强都可见得。因此大家吃了茶，才消停说话。
林如海不想自己不过是那日向贾赦提起一句，他竟如此热心，今日就让邢夫人相看起来。等着听了几位女孩的年纪、家世，心下就有些不喜。
不过他是有城府之人，面上并看不出来，只对着贾赦谢过了他费心。又谢过邢夫人劳力。邢夫人自来没得过如此郑重道谢，喜得把一身的劳累都散尽了。
沉吟一下，林如海才缓缓问道：“不知嫂夫人对那几家姑娘印象如何？”
邢夫人看了王熙凤一眼，将娘两个刚才所说的，说与林如海听：“若论起相貌，都是娇养大的姑娘，差不上什么。细论起来，缮国公家的姑娘为上。性子嘛，就以齐国公家姑娘更沉稳些，毕竟年长了几岁。”
林如海听了只微微点头，看向贾赦道：“我看舅兄与齐国公府的陈将军倒更说得来。”
贾赦只说：“是个识时务的。”
林如海又点了点头，仍转向邢夫人道：“不知道玉儿可与那三位姑娘接近过？”
邢夫人当时已经得了王熙凤传话，此时便道：“姑娘们也都一起坐席的。”
林如海便道：“那不如叫玉儿过来，问问她意下如何？”
贾赦倒不想他疼女儿至此——一般人家只有父母过问子女婚事的，哪儿有做父亲的要续弦，倒问女儿印象如何的？自己是不是对迎春之事，太过草率了些？可惜圣旨已下，无可改处，只好等着置办嫁妆之时，多补偿她些。